世界佛教通史(第2卷)印度佛教:公元7世纪至20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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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戒日王时代的佛教

第一节 公元7世纪印度佛教概况

在玄奘的笔下,不管是《大唐西域记》,还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都是在过了迦毕试国,到滥波国之后,才算进入了印度境内,因为在当时的印度人看来,“自斯以北境域,皆号蔑戾车”,即边鄙之地[1]。今依二书所载,略列五方印度各王国、地区与城邦的佛教概况,以观盛见衰,显示玄奘时代五天印度佛教的寺庙建筑、部派、信众,以及与外道的对比状况。

一 北印度佛教概况

《大唐西域记》卷二、卷三记载的北印度有二十国,约为今旁遮普、克什米尔、西北境州的印度西北地区。佛教发源于中天竺,很快就传至北印度诸地,出现了诸如健驮罗、迦湿弥罗、呾叉始罗等一类的佛教文化中心,尤其是在公元1—3世纪月支人建立的贵霜王朝时代,北印度更成为整个印度的佛教中心地区,出现了说一切有部诸多论师,以及后来创立唯识学派的无著、世亲兄弟。其后北印度虽不断遭受西北来的不同民族的侵袭与占领,但佛教在此地区的影响力经久不衰。佛教在不同国家地区的兴衰,除了受制于佛教自身及当地王公大臣的喜好与否之外,还时时受到不断兴起的外道势力的挑战。北印度各国的佛教概况可以通过表1—1反映出来。

表1—1 北印度各国的佛教概况[2][3][4]

续表[5]

如表1—1所列,北印度诸国的伽蓝,尤其是伽蓝旧迹颇多,最典型的是健驮罗国有伽蓝千余所,僧众上千人的国家更是不在少数,说明此地区的佛教势力依然兴盛,但从健驮罗国千余所伽蓝大多已经荒废的现象来看,佛教的发展已经表现出了衰微的趋势。就佛教部派而言,这一时期大小乘都曾存在,但因为此地曾是说一切有部的根据地,故仍以小乘僧徒居多。另外,外道各派的信徒亦颇为繁多,杂居不定。

在北印度诸国中,健驮罗(Gandhāra)是佛教史上的重要地区,其地位于今西北印度喀布尔河(Kabul)下游,五河流域之北。公元1世纪,贵霜王朝(Kushan)兴起于北方,渐次扩张版图,并有喀布尔河一带。迦腻色迦王在位时,定都布路沙布逻(Puruapura,丈夫城,即今巴基斯坦白沙瓦),使此地佛教空前兴盛,并发展出具有独特风格的佛教造像艺术,以说一切有部为主,大、小乘佛教在此地都有传播。不过,公元五六世纪以来,王室久绝,其国隶属于突厥王种统治下的迦毕试国。佛教由于失去王室的庇护,势力锐减,大不如前。因此,等玄奘到此地时,其颓败的状貌已呈现出无可挽回的态势。

与健驮罗国一同衰退的还有呾叉始罗国(Takailā)。此国为一城邦,最早曾是健驮罗国的首都,后来又是佛教和犍陀罗艺术的主要中心,玄奘途经此地时亦显萧条景象,此国由地方豪族统治,曾归属迦毕试国,近又归顺迦湿弥罗国。

迦湿弥罗(Kamīra)在健驮罗的东北方,喜马拉雅山麓,即今之克什米尔地方。《汉书》称为罽宾,不过后来的罽宾指西部的漕国或迦毕试国,所以《唐书》称为个失蜜或迦湿弥罗。迦湿弥罗是佛经第四次结集之地,向来是北印度佛教的中心之地,玄奘到时,此地的寺庙与僧众数量都颇为可观,它在后来的数个世纪内也一直是印度佛教的中心之地。

在上述北印度诸国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乌仗那国(Udyāna)。乌仗那在中国古书中或作乌苌、乌场、乌长那等,是玄奘途经北印度途中佛教最兴盛的地区,其伽蓝、僧徒、部派与修行方式的多样化,都居北印度之冠,是大乘佛教的中心地带。在公元5世纪初法显到此地时,这里还尽是小乘佛教的势力范围,大约百年之后,北魏宋云途经此处时,这里已经完全成为大乘佛教的天下。从公元5世纪哒人入侵印度以来,佛教颇受冲击。在健驮罗、呾叉始罗诸国的佛教渐趋衰退时,乌仗那国的佛教仍然勉力维持,保持其既有规模。据玄奘所载,此国僧徒多以寂定为业,戒行清洁,行五部律仪,且特闲禁咒,不过对经文未究深义。这也说明,这个地区的佛教僧徒比较注重信仰、注重禅定,坚持以修证为主的道风。[6]或许是源于此地僧徒重视研习禁咒的风气,后来人们常把这里作为秘密佛教的四大圣地之一。

二 中印度佛教概况

依玄奘《大唐西域记》卷四以下所载,当时中印度有三十余国,在五印度中,中印度的范围最广,包含现今拉贾斯坦(Rajasthan)的东半部、中央诸省、中央印度省、联合省及西孟加拉国省等地。中印度诸国的佛教与外道的发展状况,可从表1—2反映出来。

表1—2 中印度诸国佛教与外道的发展状况

续表

续表

据玄奘所载,中印度诸国的佛教应该还是颇为兴盛的。在表1—2中列举的28个国家中,僧众人数超过一千人者就有十五个国家,其中又有九个国家僧众人数超三千余人,而且羯若鞠阇国、摩揭陀国、萨罗国三地的佛教僧徒都有万人之多,其兴盛局面可见一斑。就佛教部派而言,中印度各地以小乘正量部与大乘居首,其次便是小乘说一切有部,对其他小乘部派玄奘并没有点明。

此期外道在中印度的分布非常均衡,几乎每国都有他们的身影,其庙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多达百余座天祠的地区就有七个,可以想见其势头与规模比佛教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在外道的圣城婆罗痆斯国,即今瓦勒纳西(Varanasi,贝拿勒斯),崇奉大自在天湿婆神的信徒人数非常之多,显示出印度教正处于蒸蒸日上的发展阶段。

玄奘巡礼中印度诸国时,正当戒日王统治时期,羯若鞠阇国(Kanyākubja)即戒日王统治的核心地区,其首都为曲女城。受戒日王扶植,当地佛教非常兴盛。自佛陀时代起,摩揭陀即为佛教中心,佛教圣迹遍及此国各地,不仅吸引着印度大批佛教信徒,更成为印度以外的中国、中亚及东南亚诸国佛教信徒朝圣的中心。此国的那烂陀寺则是整个印度的佛学中心,其庙宇宏大,驻留着大批朝圣与求法的佛教僧徒。其他诸国的佛教也有不少是在戒日王的弘宣之下,快速发展起来的。如玄奘在伊烂拏国,就提及此国“近有邻王废其国君,以都城施僧,于中并建二寺,各有千僧”[7]。此处提及的邻王应该就是戒日王,他在攻占此国后,废除原来的君主,将其都城施给僧徒。

在中印度诸国中,萨罗国(Kosala)或称南萨罗国,毗邻南印度,也是中印度佛教兴盛的地区之一,其僧众人数近万人,寺庙有百余所。据玄奘记载,此地是龙猛即龙树菩萨降帐招纳提婆为弟子的地方,而龙树、提婆又是大乘中观学派的创立者,故知此地僧徒习学大乘佛法,也是渊源有自。此国的国王为刹帝利人,崇信佛法。他是否归顺戒日王,抑或隶属于南印度的波罗瓦(Pallava)王朝,尚无从考知。

三 东印度佛教概况

与其他四方印度相比,东印度地区最为狭小,玄奘在《西域记》中只提及六个国家。这六个国家中佛教与外道的概况如表1—3所示。

表1—3 东印度佛教与外道的概况[8]

如表1—3所示,东印度诸国的伽蓝与僧众都颇具规模,即便是在不信佛法的迦摩缕波国,也在玄奘的教化之下,其王转依佛教。就其部派来看,东印诸国的佛教信徒主要以小乘的上座部与正量部居多,而在乌荼国则以大乘法教为主,其信徒有万余人,可视为东印度大乘佛教的中心,此地后来也被视为密教发源地或重心之一。不过,通过玄奘的记述,我们还发现东印度诸国的硕学名僧,通常会移住东北方的奔那伐弹那国的跋始婆(Vāībhā)僧伽蓝,其地庭宇显敞,台阁崇高,僧徒七百余人,以大乘教法为主。奔那伐弹那国在《西域记》中被视为中印度国,在《慈恩传》中则被划属南印度。其实从其地理位置与玄奘的巡行路线来看,此国亦应属东印度地带。

三摩呾咤国(Samataa)是玄奘所到印度最靠东北部的国家,此地位于恒河与梅格纳河的三角洲,是东印度上座部佛学的集中地。公元7世纪中后期,在三摩呾咤国王曷罗社跋吒(Harabhaa/Rājabhaa)的赞助下,佛教得到进一步的发展,王城内的僧尼达四千之众。曷罗社跋吒王为虔诚的大居士,尝造模泥像十万躯,并通过读大般若十万颂,奉献鲜花十万充作供养,每次出行时,先以观自在(观音)像居前,幡旗鼓乐,涨日弥空,然后是佛像僧徒,后面才是国王及其侍臣。对境内僧尼的供养礼敬亦殷勤备至,每日上朝之前,先令使者至寺庙向僧众请安,僧众则报以“愿大王无病长寿,国祚安宁”,使者报知国王以后,才开始讨论国事。因此,五天聪明大德、广慧才人、博学十八部经、通解五明大论者,多汇集此国。唐代求法僧人僧哲及其弟子玄游即住于此国,备受礼敬。[9]耽摩栗底国(Tāmraliptī)位于恒河河口,其地为海陆交汇处,商业繁盛,取海路来印度求法的中国与东南亚僧人大多由此登陆,然后西取中印度。大乘灯、道琳、义净等人即是把此地作为出入印度的门户。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东印度为数不多的国家中,外道的势力非常之大,其宗教场所少则五十余,多则数百,其信徒更是万余人,甚或数万。

东印度这种佛教与印度教密集的地区,非常便于两种宗教的交流与融合,公元8世纪后半期波罗王朝治下秘密佛教的兴起,与佛教和印度教之间的融合趋势颇有关联,乌荼国很快成为秘密佛教的一处中心,就是典型的例子。乌荼国在今印度奥立萨邦的北部,其地公元7世纪后还是以大乘佛教为主。其国王吉祥自在清净师子曾手抄梵文《华严经》,于唐贞元十一年(795)献至唐朝。

四 南印度佛教概况

据玄奘的记载,公元7世纪南印度主要指纳巴达河与马哈那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纳巴达河以北是西印度及中印度,马哈那的河以北则是东印度。南印度诸国佛教与外道的发展状况如表1—4所示。

表1—4 南印度诸国佛教与外道的发展状况[10]

公元7世纪上半叶,当玄奘于印度求法巡礼时,在南印度西侧接近中印度遮娄其(Chalukya)治下的摩诃剌侘国,也是当时佛教兴盛之地。

遮娄其王朝建立于公元6世纪中期,立国后其势力不断增强,疆域也随之拓展。到公元7世纪上半叶玄奘经行此地时,在位的是第四代补罗稽舍二世(Pulakeshi Ⅱ,609/610—642),此时王朝的势力达到最盛状态。首都瓦达比(Vātāpi),相当于迈索尔的比遮普地方的巴达密(Badami),北以纳巴达河与中印度的戒日王国土相接,南至迦吠离河(Kaveri),包括了德干高原到案达罗的大片地区。同时,补罗稽舍还令北方的瞿折罗和摩腊婆表示臣服,挫败戒日王的扩张;又向东征服羯陵伽,打败了波罗瓦人,将军队推进至其首都建志附近。

从玄奘的记载,大致可以看出此国的国情民俗,以及其国王与军队的势力:“土地沃壤,稼穑殷盛。气序温暑,风俗淳质。其形伟大,其性傲逸,有恩必报,有怨必复……国养勇士,有数百人,每将决战,饮酒酣醉,一人摧锋,万夫挫锐。……复饲暴象,凡数百头,将欲阵战,亦先饮酒,群驰蹈践,前无坚敌。其王恃此人象,轻陵邻国。王,刹帝利种也,名补罗稽舍,谋猷弘远,仁慈广被,臣下事之,尽其忠矣。今戒日大王东征西伐,远宾迩肃,唯此国人独不臣伏,屡率五印度甲兵,及募召诸国烈将,躬往讨伐,犹未克胜。其兵也如此,其俗也如彼。人知好学,邪正兼崇。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大小二乘,兼功综习。天祠百数,异道甚多。”[11]

遮娄其国佛教圣地与遗迹颇多,据《西域记》载,此国都城内外有佛塔五座,规模较大,相传为阿育王所建,另外还有无数砖砌或石垒的佛塔。城南有一座伽蓝,供奉的观自在菩萨石像,颇有灵验。

摩诃剌侘国最有名的佛教胜迹便是著名的阿旃陀(Ajaṇa,无想)石窟寺。该寺位于此国东部的山区,其地有崇山峻岭,地势颇为险要。玄奘记载,此寺群最初由阿折罗(cāra所行)阿罗汉为报母恩而兴建,后来陈那曾驻足此地。此寺是建在一处幽静的山谷之地,庙堂高敞,屋宇深邃。其佛堂高百余尺,中有石佛像,高七十余尺,上覆以七重石盖。佛堂四周石壁上雕刻着佛为菩萨时各种因缘本生故事,其雕刻技术精巧入微,巨细无遗,寺庙门外,南、北、左、右各一石像。据后代的考古学者研究,阿旃陀石窟的开凿时间大约从公元前2或公元前1世纪至公元6或公元7世纪,营建达七百余年。这也就意味着,当玄奘巡礼此国时,其地仍在修建,仍然有居于此地的佛教僧徒。

案达罗国(ndhra)位于今安得拉邦以海得拉巴为中心的一些地方,是南印度的古国,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3世纪曾经出现过著名的娑多婆汉那王朝(Satavahana dynasty)。当时的大天即居于此国传布大众部的教义,是大众部佛教的中心。公元4—6世纪,此地区先为建志补罗的波罗瓦(Pallava)王朝控制,公元7世纪,此地区即为崛起的遮娄其王朝补罗稽舍二世控制,并于611年将此地封给其弟弟拘阇·毗湿奴伐弹那(Kubja Visnu-vardhana I)。615年,拘阇即据瓶耆罗城而独立,成立遮娄其王朝,定都瓶耆罗(Vegīpura)。玄奘经历此国时,正是在此王朝治下。玄奘到达的下一站驮那羯磔迦国(Dhānakaaka)约在克里希那河河口两岸地区,也是在此王的辖域之内,因此玄奘亦把它称为大安达逻国。

上述达罗毗荼国(Dravia、Dramida,与Taimil同义,既指种族又指地域)也处于波罗瓦王朝治下。自公元4世纪初这里就在波罗瓦人的统治下。从公元3世纪后半期起,佛教已在此流行,公元437年即位的狮铠(Siṃhavarman)虔信佛教,当地出土的石柱铭文也说,建志城诸王中就有一位皈依佛教,并以Buddha为名的觉铠(Buddhavarman)。从公元6世纪中叶到753年,波罗瓦王朝与遮娄其王朝为争夺南印度的霸权,进行过二百余年的斗争。公元7世纪初,在位的波罗瓦国王摩亨佐跋摩一世(Mahendravarman I,约600—630年在位)被遮娄其王补罗稽舍二世击败,其子那罗辛哈跋摩一世(Narasiṃhavarman I,约630—668)即位后,重整军队,击溃补罗稽舍军队,夺回北方失地,并曾一度占领遮娄其首都巴达米(Bādāmi),再次使波罗瓦成为南印度的地区性强国。

波罗瓦王朝治下的宗教学术文化事业颇为兴旺发达,其宗教建筑与雕刻艺术被视为印度艺术学派中最重要、最有意味的一派。在其治下的许多地方,诸如南北阿尔柯提(Arcot)、钦勒普特(Chīngleput)、特里奇诺玻利(Trichinopoly)等,均开凿了规模不一的石窟寺,建立了许多窣堵波。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玛摩勒普拉母(Māmallapuram)的七宝塔,此塔由一块巨大的圆石开凿成,雕刻繁复绚丽,精巧细腻。

波罗瓦王朝的文学艺术也较为繁荣,著有《野人与有修》(Kirātārjunīya)的诗人日辉(Bhāravi),以及梵文文艺理论家和作家檀丁(Daṇin)皆为其王朝的宫廷文人(有说是那罗辛哈跋摩二世时期)。公元8世纪初的那罗辛哈跋摩二世曾与唐朝建立友好关系,并接受唐王朝的册封。

上列摩腊婆国与伐腊毗国是公元7世纪时小乘佛教的学术中心,可以与大乘佛教中心的那烂陀相提并论,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四记载:“致想因明,虔诚《俱舍》,寻《理门论》比量善成,习本生贯,清才秀发,然后函丈传授,经三二年,多在那烂陀寺(小字注:中天也),或居跋腊毗国(小字注:西天也)。斯两处者,事等金马石渠,龙门阙里,英彦云聚,商榷是非。”由此可见,当时的佛教僧徒都把这两处作为印度最高级别的佛学殿堂。不过,摩腊婆国与伐腊毗国通常被视为西印度。

五 西印度佛教概况

玄奘所谓的西印度地区约当今印度古吉拉特邦、拉贾斯坦邦与巴基斯坦东南部的海德拉巴邦,属印度河中下游地区,此地曾是印度河文明的发源地。公元六七世纪以来,这里成为印度文化与阿拉伯文化交汇的地带,不同宗教的影响力相互交错,显示出一定的复杂性。西印度诸国的佛教与外道发展情况如表1—5所示。

表1—5 西印度诸国佛教与外道发展概况

续表

表1—5中所列西印度诸国多位于巴基斯坦东南与印度毗连的地区,如阿点婆翅罗国约为巴基斯坦南部的卡拉奇,狼揭罗国约在巴基斯坦俾路支东南部,臂多絷罗国约与今巴基斯坦海德拉巴相当。从玄奘的记载当中可以看出以信度为中心的西印度诸国,其佛教势力并不像其他地区那么强大,其僧众多属小乘正量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