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汉·沧海郡地理位置新考
——以普兰店市张店古城为中心
一 关于汉沧海郡的历史文献的记载
※《汉书·武帝纪》:“(元朔元年,即公元前128年)秋,……东夷秽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后汉书·东夷传》:“元朔元年,秽君南闾等畔右渠,率二十八万口诣辽东内属,武帝以其地为苍海郡,数年乃罢。”
※《汉书·武帝纪》:元朔三年(前126)春,“罢苍海郡”。
元朔二年(前127),汉匈河南之战,汉武帝收复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地区),置朔方、五原郡。
※元狩四年(前119),汉武帝取得了漠北大战的胜利,匈奴“漠南无王庭”。
※元封三年(前108),灭卫氏朝鲜,设“汉四郡”管辖辽东和朝鲜半岛。
二 关于汉沧海郡国内外学者的主要观点与考证
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著名满蒙学派创始人白鸟库吉先生在《满洲历史地理》一书中,考证汉沧海郡的地理位置:应该在今鸭绿江上游及佟佳江。即今浑江流域。此说偏离了沧海与辽东地区的地理位置,距离汉代的沧海之地与辽东地域甚远。
日本著名学者稻叶岩吉在《满洲发达史》中认为:“苍海”应为日本海,苍海郡在后汉时期属于东秽之地,即今朝鲜江原道地区。沧海郡的建立与废止时间均为前汉,而非后汉,朝鲜江原道也不是汉代的辽东之地,沧海更不是日本海,稻叶岩吉的观点,无论是时间和地望都是错误的。
已故著名东北史地学家孙进己与冯永谦先生在其主编的《东北历史地理》中认为:前汉的秽貊,应该包括沃沮、句骊等在内,还应包括以后夫馀所统之秽地,这样才能达到二十八万人。因此,可以认为苍海郡之地应包括今松花江流域、图们江流域以至朝鲜江原道的广阔区域。”孙进己与冯永谦的观点,将汉代沧海郡的所管辖的区域更加无限扩大,即把今天的松花江流域、包括第一、第二松花江、嫩江、牡丹江、洮儿河、以及图们江、布尔哈通河流域、朝鲜江原道附近均纳入沧海郡管辖范围,几乎囊括了中国东北的大部与朝鲜半岛的北部地区。这是一种较比日本学者的求索范围更加扩大化的一种,只求无限大的空间,而无科学定位标准,缺乏历史地理空间的实证,更无考古学量化标准与城邑的标准。
杨军在《高句丽民族与国家的形成和演变》中认为:秽人包括了夫余、高句丽、沃沮、秽貊等各族,苍海郡的地理范围“当包括后世夫余、高句丽、沃沮、秽貊等族居住区的大部分地区”。杨军先生的观点同样过于宽泛。众所周知,后世夫余、高句丽、沃沮、秽貊的分布范围在不同的时期有着不同的分布,其各自的历史发展脉络与沿革都与沧海郡的设置地点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域。如高句丽于公元前37年建国,公元668年被唐朝灭亡,高句丽的存在与西汉沧海郡的建立与废止(公元前128—126年)的时间相差近一百年,怎么能说西汉沧海郡包括高句丽管辖的地区呢?可见这一观点也是毫无依据的主观臆断。
三 汉沧海郡当为今日大连普兰店市张店古城
众所周知,汉代苍海郡的设置,是因索离人南下建立夫余国,导致秽国的最后一位秽王即“南闾秽君”率秽众迁徙至“苍海”地区,汉武帝并专设苍海郡以安置秽君及其秽人。“苍海”之名早在苍海郡设置以前即已出现,对“苍海”的考据表明,苍海郡郡治地望应位于辽东半岛两翼的沿黄渤海地区的范围是较为科学的。
考古学调查和发掘材料表明,辽东半岛沿黄海海岸一带现已发现了丹东叆河尖古城以及大连地区的普兰店杨树房镇黄家亮子古城、开发区大岭屯古城[110]、董家沟南山城、旅顺牧羊城等汉代古城,但除已被确认为辽东郡西安平县故址的丹东叆河尖古城外,基本没有规模较大、级别较高的汉代古城。在辽东半岛沿渤海一线,则分布着较为密集的汉城遗址,如大石桥英首沟汉城、熊岳城温泉村平郭县汉城、盖州城关汉城、瓦房店陈屯汉城[111]、普兰店张店汉城、金州马圈子汉城等。根据城址规模、出土文物来看,以张店汉城的等级最高。瓦房店陈屯汉城虽然经过田野调查看似较大,但附近墓葬群很少且出土文物没有高品级的文物,加之古城垣难以辨认,是否有后代增筑,且年代难以判定等因素,本文暂不予考虑。
笔者通过疏证文献,结合实地调查与考古发掘的资料,认为位于今大连普兰店市花儿山乡张店村北的张店汉城符合汉苍海郡的条件。其依据如下:
其一,关于秽君、秽国、秽王的来历,“秽君”最早出自《汉书·武帝纪》的记载:“(元朔元年)秋……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同样史实还见于《后汉书·东夷传》云:“元朔元年,濊君南闾等畔右渠,率二十八万口诣辽东内属,武帝以其地为苍海郡,数年乃罢。”文献记载,秽人故地后为夫余人所占,成为夫余国的政治中心。《后汉书·东夷传》云:“夫余国,在玄菟北千里。……地方两千里,本濊地也。”《三国志·东夷传》:“国(指夫余国,笔者按)有故城名秽城,盖本秽貊之地……”说明“秽地”之中建有“秽城”。另据《吕氏春秋·恃君》有“非滨之东,夷秽之乡”的记述,高诱注:“东方曰夷,秽,夷国名。”《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薉国,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可知,秽人建立了名“秽国”的地方王国政权,“秽城”为其王城。《三国志·东夷传》曾记载“秽地”首领持“秽王之印”:“其(指秽人,笔者按)印文言‘秽王之印’……”说明在夫余建国前,秽人曾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这里的“秽王”应即“秽国”国君。秽君南闾就是秽国的郡王之意,这是秽国的最后一位郡王。
事实证明,原来的秽王所居住的秽城,即今天的吉林市帽儿山、东团山、西团山附近的古城。由于兴起于嫩江流域的索离国的后裔夫余人渡过松花江南下到秽地建国,秽王也随之南移至今天的龙岗山脉一带临近鸭绿江、浑江、辉发河流域,秽城随之南迁。至西汉元朔元年(前128),秽王不堪忍受夫余的不断南侵遂投奔汉武帝,武帝为了全力攻打匈奴而稳住东北与辽东,抵御来自朝鲜半岛的威胁,将南闾秽君所率二十八万口安置在辽东内属,并专门设置了沧海郡以安置南闾秽君所率领的秽王所统的部属与军民。
其二,何谓辽东内属?《汉书》《后汉书》等文献已明确记载南闾秽君所率领的秽人归顺汉武帝以后,被安置在辽东地区。即所谓“辽东内属”之地。这是考证秽君所率领的族众究竟被汉武帝安置在何地的最重要的问题。汉代的所谓“辽东”之地,即今天以辽阳为中心的广大地区,北至今开原、西丰、清原一带的龙岗山脉以南。南至辽东半岛南端老铁山和鸭绿江口,西至沈阳与大辽河之右岸、东至鸭绿江流域,其地域包括了龙岗山以南的千山山脉、渤海与黄海沿岸。而“内属”之意则为归顺朝廷的属地或属国、属民。当然“内”字还含有辽东内地之意。西汉前期在辽东的控制范围尚不可能越过长白山到达松花江流域,也不可能东至日本海西海岸的图们江流域与朝鲜江原道地区(因卫氏朝鲜尚存)。
其三,沧海地名的来历,所谓“苍(沧)海”,苍(沧)者,深青色也,苍(沧)海即深青色的海。文献中关于“沧海”的记载较多。曹操的著名诗作《观沧海》中有“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这里的“沧海”当指今秦皇岛外的渤海无疑。今河北沧州即是取“沧海”之意,这里的沧海也是指渤海。然《汉书·食货志》记载:“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这意味着彭吴是在穿越秽貊、朝鲜地域后设置苍海郡。苍海郡设置之时,卫氏朝鲜依然存在。因此,“沧海”的范围应还包括了黄海海域北部,这样方符合彭吴穿朝鲜而设郡的记载。也就是说汉代的黄渤二海的真实地名当有沧海之称,其称谓一直延续到曹魏时期或更长。
其四,既然沧海属于临近辽东之海,无论是黄海,还是渤海,西汉的沧海郡必临近辽东地区所属的滨海之地无疑。因此,我们寻找西汉沧海郡的地理位置,就必须要在属于西汉辽东地区的渤海或黄海之滨的范围内求证。张店汉城位于渤海沿海地带,距离黄海直线距离也仅有30公里左右,同时兼备了既濒临渤海、又靠近黄海的条件,符合上文对“苍海”地望的考证范围。与“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的文献记载也大致吻合。此外,渤海大学崔向东教授在爬梳历史文献中发现了《三国志·魏书·牵招传》中的有关“辽东”和“沧海”的记载:“我辽东在沧海之东,拥兵百万,又有扶余、濊貊之用。”此条文献的发现为辽东与沧海的地名与地望的确定,说明“辽东在沧海之东”的位置,就是今天的渤海之东,这是考证辽东与沧海地理位置的最重要的依据。
其五,西汉沧海郡的郡址必有汉代的城址或汉代的重要文物的发现,其古城的位置、规模、建筑、结构,以及出土文物都必须符合沧海郡的遗址、遗物的特点。大连张店汉城的地理位置(靠近黄渤二海),且属于辽东内地,其地理环境(地势平坦、易于农耕)、规模(辽东半岛仅次于辽东郡治所襄平)、古城建筑特点、出土遗物(“临秽丞印”封泥、玉覆面、马蹄金、鎏金明器车马具、玛瑙质剑璏尾、水晶质耳塞、千秋万岁瓦当、贴金鹿镇等)均符合确定苍海郡地望条件。
其六,张店汉城自然地理环境十分优越。古城南有鞍子河、东有平安河,鞍子河北距古城南垣直线距离约5千米;平安河紧邻古城东城垣,自北向南流淌,为古城东部的天然护城河。鞍子河与平安河几乎于同一地点注入渤海,张店汉城正处于两河入海口附近的冲击平原上,地势平坦开阔,土壤肥沃,易于农耕和筑城,有条件集聚大量人口,符合两汉时期修筑较大规模城址的地理条件。
其七,张店汉城是辽南地区乃至辽东半岛地区14座汉城中规模较大的汉代古城之一,符合辽东边地郡一级别建置的城址规模。该城为夯筑土城,分大小两座,大城南北长约340米,东西宽约240米;小城东西长约140米,南北宽约113米,周长近1300米。大城居北,地势较低,小城居南,地势较高。城墙为土石混筑。其形制特点与朝鲜半岛古墓中出土的辽东郡古城形制基本相同,都是刀型。
其八,根据周长山先生的《汉代城市研究》人民出版社,的研究结果,汉代在边塞地区所设置的少数民族的郡县的古城规模建制都较之中原地区为小。其官职与所享受的古城规模都是有意压缩,以示其地位等级都不能等同于或超越于中原地区同姓郡王的级别。这种降等级降规模的做法已成定制,而到后来的东汉时期就更加明显。如高句丽县、屠何县等等。到了隋唐更是延续了汉代的制度,如册封大祚荣为勿汗州都督渤海郡王、骁骑校尉大将军等不一而足。
其九,张店汉城出土遗物丰富,考古工作者曾在城址内及周边发现了战国至汉代的大量珍贵遗物,如“临秽丞印”封泥、“千秋万岁”瓦当、绳纹大瓦、铜镞、铜带钩、铁农具、五铢钱、货泉、马蹄金等珍贵遗物。至今城址内散落的残砖碎瓦仍俯拾皆是,说明古城内曾建有密集的建筑。“千秋万岁”瓦当是较高等级城址官府的标志之一,只有郡县一级的城池才具备装饰“千秋万岁”瓦当的财力和礼制等级。
其十,张店古城的“马蹄金”的出土,则进一步佐证了该城的等级之高,不是一般的县级规模,而是远远超出汉代边疆地区县级规模。《汉书·武帝纪》云:“诏曰:‘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kui)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lin zhi)褭蹏(niao ti)以协瑞焉。”以往学术界均将“麟趾褭蹏”统一俗称为马蹄金,然而,2015年江西南昌西汉海昏侯大墓出土的金器表明,“麟趾(lin zhi)”与“褭蹏(niao ti)”并不相同。“褭蹏(niao ti音袅蹏)”亦作“褭蹄”“袅蹏”,确系马蹄金无疑。“麟趾”则呈长方块状,形式如同麒麟指,数量极为稀少,比起马蹄金更加珍贵。马蹄金和“麟趾金”均系皇帝祝祷封赏的宝物。马蹄金出土于张店汉城南郊,足见该城曾与中原发生过非同一般的关系。目前在辽东地区的汉城,唯有张店汉城出土了汉代(袅蹏)即马蹄金,亦可见该城等级之高。张店汉城出土的马蹄金现藏于旅顺博物馆,为该馆镇馆之宝之一。马蹄金是作为汉代最高以馈宗庙的赏赐物品中的麟趾袅蹏之物,无疑张店古城的主人当非同一般的县承所能承受的高规格的遗物,反映了张店古城具备较高等级规模。《汉书》卷六《武帝纪》“三月,诏曰:‘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褭蹏以协瑞焉。’因以班赐诸侯王”。由此可见,张店古城发现的麟趾袅蹏的马蹄金证明了该城的品级规模当为至少是准诸侯王级别,亦即可能是辽东地区少数民族沧海郡的郡守南闾秽君之物。
其十一,张店古城出土的“临秽丞印”封泥更加印证了张店古城与秽人确实存在密切关系。苍海郡系专为管理南迁秽人所设,“临秽丞印”封泥文字中的“临秽县”无疑也与管辖秽人有关。临秽丞印的出土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临秽县可能早在设置沧海郡的同时汉武帝已经考虑到这种临时安置之意,要合乎郡县之制,才合情合理合法。二是沧海郡只设置了两年就匆匆裁撤,其中必有隐情或临时之意,抑或临秽县临郡治之意。当然,临秽之秽的意思就是管辖辽东属地内附的秽人,也就是南闾秽君率众二十八万口的秽人。因此,临秽丞印的出土是非常重要的实物资料。同时,我认为沧海郡只设置两年就被汉武帝所裁撤,同时降郡为县,因此张店古城出土汉代临秽丞印封泥可能就是其中的缘故。说明,沧海郡被裁撤后降为临秽县。
其十二,张店汉城大城、小城之间规模和地势之别,表明该城已存在一定的功能划分和等级差异:小城偏居大城西南,地势较高,便于防守和控制全城,可能是官署机构或秽君居住之所;大城地势较低而平坦开阔,城址内遍地瓦砾和陶器残片,可能是秽人贵族们的居民生活区或秽人聚会的场所。总之,张店汉城的这种大小城相邻的建制特点,说明了其古城功能的复杂性和具有功能区别的作用。
其十三,在张店古城周边地区遍布汉代古墓群。城北的姜屯汉墓与邻近的驿城堡、乔家屯、陈茔等墓地共同构成了张店古城汉代墓葬群的共生现象。这是迄今所发现的东北南部地区最大的汉代墓地与古城比邻的汉文化聚居区。这种密集的居住区恰恰说明了秽人南迁后的人丁繁盛的局面。其中不乏高品级墓葬,反映了张店汉城在汉代经济繁荣、人烟稠密,应该是汉代大连城市文明的中心区域。
其十四,南闾秽君率二十八万口之众,进入辽东内属,这不是一个小的数字,按照汉代人口的比例已经远远超出了县一级别的管辖范围。根据汉代每户人口比例计算,每户5口人,就等于56000户。这是远远超出县级的人口规模。当然,南闾秽君不一定把二十八万口都安置在张店古城,可能是以张店古城为中心的更广阔地区。因此,在张店古城的附近周边出现了众多的汉城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十五,科学的考古发掘,证明了张店汉代古城是一座极具发达的古代文明的城市,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县城或军镇驻守之城。一系列的高品级的文物的出土,特别是出土的一系列奢侈品、高等级的生活用品都说明了这是一座集政治、军事、文化、商业、贸易、交通、货币流通、手工业发达、分工明确、街道互市等多功能的城市。我们目前对已经出土的大批文物的研究还很不够,我们的视野还很偏执,因此揭示张店古城的真正身份还有待于深入研究。
早在20世纪50年代,张店、乔家屯附近的汉墓就出土了鎏金车马具明器和鎏金铜贝鹿镇等珍贵文物。2009年12月,为配合普兰店市皮口镇至炮台镇高速公路的修建,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2010年3月对皮炮高速公路姜屯段占地区域进行了为期近一年的考古勘探和发掘,共发掘墓葬212座,出土各类遗物约2000余件,其中不乏高规格的精美文物,如中 M41 出土了成套鎏金明器车马具、鎏金铜管饰、鎏金铜贝鹿镇;M45则出土了铜镜、玉圭、玉璧、玉璜、玉佩饰、玛瑙质剑璏(zhi音治)尾、水晶质耳塞、等遗物。
特别是发现了由24件玉器组成的精美绝伦的玉覆面,这在东北地区尚属首次发现。[112]两座高等级墓葬中出土了鎏金铜贝鹿镇、玉覆面等为数众多的精美遗物,说明墓主人应具有较显赫的地位和身份。虽然两座高等级墓葬年代均为西汉晚期,但也从侧面说明了张店汉城在汉朝管辖东北的行政建置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汉代在辽东半岛的众多城市中,张店古城发挥了极为鲜活的动力,其区域中心位置非常凸显,充满了生机。
第十六,沧海郡的设置属于汉武帝时期在新辟边地上增置的城邑,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即位后,锐意拓边。自建元六年(前135)始,陆续在西南夷、北部边地,河西与东北地区新辟28郡,其中沧海郡就是其中之一。这种专为少数民族设置的郡县,表面上看是为侯邑之城,实则为相当于中原地区的县邑之城。因为当时的辽东地区尚属于汉代的东北边地。因此在考察和比较沧海郡或临秽县的规模时就应该考虑到这里不同于汉代的中心区域,即中原地区,而是属于东北边地。
第十七,关于沓氏县的问题,笔者以为,“沓氏”之意当为移民沿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之间的岛链,渡海纷至沓来。因此,沓氏县治所应位于距离山东半岛最近、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沿海登陆地点。结合《水经注》《资治通鉴》胡三省注对沓氏县“西南临海渚”的记载,沓氏县当位于今大连旅顺口区牧羊城。牧羊城附近的于家村老船坞港,及其向北扩展至羊头湾沿岸的羊头洼港背风浪小、港阔水深,是辽东半岛重要的出海天然良港,当为沓氏县辖境内最重要的“沓津”。大连旅顺口区牧羊城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且符合“西南临海渚”的记载,城址附近密集的汉代贝墓和砖室墓,证明了其应为汉代沓氏县。随着沓氏县人口大量集聚,沓氏县迁址于牧羊城东北的今甘井子区营城子,是为东沓县。牧羊城附近的于家村老船坞港向北延展至羊头洼港,则为沓津之地。
综上所述,无论从张店古城所处的地理位置、自然环境,还是古城规模,以及张店汉城周边墓葬中出土的高等级遗物,生产生活的器皿、汉代的货币、金器、玉器、陶器、玛瑙、鎏金鹿镇、鎏金马具等繁缛的生活方式上看,还是从《前汉书》《后汉书》等文献记载上看,张店汉城最有可能是作为汉武帝时期为安置秽人所设之苍海郡的故址。这一点,我采用了城邑的定量历史地理学分析方法,特别是针对当时西汉初期人口的移动民族的迁徙,从历史地理学、与考古学的解释学中寻找出土物的品级与具有者的可能性,尤其是针对城邑的规模与性质特点的中心区域流通性格也做了必要的研究。特别是利用当代人类学调查、文献学检索、田野考古学与传统的考据学并用的方法,对辽东半岛的汉代古城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梳理与比较。众所周知,秦汉特别是汉代是中国古代城市大发展的关键时期,尤其是在边疆地区汉武帝开创了城市发展的新纪元。张店古城与秦汉古城的规模、规制、出土文物品级、历史地理空间的分布,田野考古发现的遗迹遗物的性格等级都说明了张店古城是汉代辽东半岛的一个中心城市,田野考古的解释学以及科学发掘的出土物都可以证明这一推断是有科学依据的。
汉苍海郡被撤废后,该城作为西汉政府统治辽东的重要城池依然长期存在。
综上所述,张店汉城为汉武帝时期苍海郡之治所较比国内外学者的前述考证更为合理,依据充分。因此,大连的城史纪元就需要重新考虑和认定。如果张店汉城确系苍海郡无疑,那么大连城史纪元的开端就应该提前至汉武帝元朔元年(前128)苍海郡的建置。
《汉书·武帝纪》载:元朔三年(前126)春,“罢苍海郡”。苍海郡仅存在不足三年时间。关于苍海郡被罢废的原因,杨军认为,一方面与卫氏朝鲜的干涉有关,另一方面也与苍海郡的管理机制本身的弊端密切相关,这种弊端体现在苍海郡管辖范围过于广阔,以及秽人各部并未形成统一的政治实体有关。[113]程妮娜则认为苍海郡被废置的原因如下:一是与汉朝欲集中力量攻打匈奴有关,二是秽人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社会发展水平尚不适应郡县统辖机制,三是苍海郡地处边域致使汉朝无力经营。[114]程氏之说中的“秽人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说法过于武断和牵强。以往学术界对苍海郡地望的考证过于宽泛,导致其最终被废置的解释都难以成立。至于秽人的政治组织形式和社会发展阶段,如若其尚未形成统一的政治实体或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那么文献中记载的“秽国”及汉朝政府颁赐“秽王之印”又该作何解释呢?“秽国”与“秽王”的存在及吉林市西团山文化的考古学材料表明,秽人业已进入早期国家阶段。但值得肯定的是,杨、程两位先生均已看到了苍海郡的废置与当时西汉政府面临的边境局势有关。汉武帝时期的汉匈战争始自汉武帝元光二年(前133)的马邑之战,苍海郡被废置之时,汉匈交战正酣,西汉刚刚取得河南之战的胜利,夺取了河套地区。虽然史籍中并未记载当时卫氏朝鲜的情况,但从苍海郡设置仅不足三年便被废置的情况看,当时西汉东北的局势势必不容乐观。笔者以为,这其中的缘由可能是卫氏朝鲜拉拢苍海郡所辖秽人,进而伺机扩大在东北的势力范围。西汉政府暂时无力与卫氏朝鲜对抗,遂不得不放弃了对“南闾秽君”所率秽人的管辖,罢废了苍海郡建置。元狩四年(前119),汉武帝取得了漠北大战的胜利。在基本解除了匈奴威胁之后,汉武帝转而开始解决卫氏朝鲜问题,最终于元封三年(前108)灭亡卫氏朝鲜,并设置了“汉四郡”管辖卫氏朝鲜故地,并重新将辽东地区纳入版图。
四 确定张店汉城为西汉沧海郡的意义与价值
其一,确定张店古城为汉代沧海郡,对提升我们这座城市文化的品质与文化的自信度极为重要的意义。众所周知,大连一直被作为百年城市的形象而享誉海内外。尤其是城市的发展史不过是百年的历史,而古代的大连城市发展也没有超出县一级的行政建制。汉代沧海郡相对今天的行政级别应该属于副省级,因此确定汉代沧海郡对于大连城市文化的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特别是提升大连市的文化自信心有着特殊的意义。
其二,关于汉代沧海郡的研究在学术上的意义很大,一是对于多年争论不休的问题有了新的诠释,尤其是在东北历史地理学、民族学、考据学、古代东北民族政权的迁徙、城市考古学等都有重大的突破。应该说,沧海郡是汉武帝时期第一个在东北地区设立的郡治,早于汉四郡在东北的设置。此外,对东北地区城市地理学以及城市建置都有举一反三的价值。将汉代沧海郡的设置地点纳入辽东的范围,并且对于沧海地名的新的解读对历史地名学也有填补空白的意义。
其三,尤其是探讨大连的城史纪元与古代城市文明的发展研究会有积极的推动作用。近年来,围绕着普兰店张店古城的周边地区的一系列的重大考古发现证实,西汉(元朔元年,即公元前128年)苍海郡很可能就位于大连张店汉城,大连城史纪元应始于汉武帝苍海郡的设置。将大连城史纪元追溯至汉代苍海郡,无疑将大连地区的早期筑城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大连并非仅仅是县治之所在,而应是郡一级别的高等级行政建置,是当时辽东地区地位仅次于辽东郡治所辽阳的“副省级城市”和辽东半岛的中心城市。这无疑将彻底冲破大连城史纪元始于辽东郡边陲县城的传统观点,从现实意义上看对今日大连的发展与历史文化定位提供新的依据和参考。
其四,其经济价值。通过对大连市张店古城及其周边历史遗迹遗物的研究,深入挖掘潜藏在普兰店市的厚重的历史文化资源,并将其与经济发展、产业开发、旅游文化、精神文明基础建设等活动紧密地结合起来,使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经济发展的助推力,通过弘扬历史文化,刺激旅游消费,搞大旅游文化品牌建设,在旅游产品、旅游精品、旅游商品、旅游纪念品等方面,吸引投资和观光客的涌入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其五,社会文化价值。城市文化是一座城市历史文明积淀的结晶,是其发展的内在张力和创新基础,是文化建设的源泉,是区别于其他城市的重要标志,更是一座城市的核心软实力的灵魂。随着对张店古城研究的深入,无疑将对大连城市文化的品味、普兰店市的文明基础建设都具有双重意义。使大连彻底摆脱“百年城史”“文化荒漠”的无知定位;有助于培育普兰店市民的自尊、自信、自强心,特别是建立具有国际标示意义的认证系统,使之成为大连城市文明的重要载体。
其六,学术价值。张店古城确定为汉代沧海郡的学术价值在于,填补了汉代东北地区历史地理问题中,汉代郡一级在东北地区行政建置的空白。一直以来,中外学术界把汉代沧海郡推定在朝鲜半岛或临近日本海的地域内。这就偏离了沧海郡与辽东地区的地理空间与范围,把汉代沧海郡的地望无限扩大化。因此,汉代沧海郡的确定在辽东半岛张店古城具有填补东北历史地理的空白意义。
其七,以张店古城为中心建设“辽东半岛汉代古城文化遗址博物馆”,张店古城的周边开发出汉代文化遗址公园、打造沧海郡历史文化广场街区、汉代沧海郡博物馆等一系列文化设施。把普兰店的历史文化建设与行政中心建设结合起来,使城市历史与文化带动经济发展,创造新型的具有地域特色的城市文明与文明的城市。完成大战略视野下的大连文化与经济的双向转型。
其八,以大连地区汉代古城为切入点,深入剖析了大连城史纪元的深刻命题,提出:“无论这些城址是具有军事筑城意义,或是商品经济发展的结果,还是意味着行政政治中心,都足以说明大连地区城史纪元的开端应该始于汉代。应该说这是大连城史发展的第一个阶段,即大连古代城史兴起的纪元期。这些筑城的存在,证明了早在19世纪末俄国殖民者在进入大连地区之前的汉朝,中原王朝就已经开创了大连城史的古代纪元。”[115]2016年年初,王禹浪等发表了《西汉“南闾秽君”、苍海郡与临秽县考》一文,对秽人“南闾秽君”率族众28万人南迁“辽东内属”、汉武帝设苍海郡这一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对苍海郡及张店汉城出土的“临秽丞印”封泥所反映的临秽县地望进行了详细考据,最终将其确定在张店汉城,该城大、小城的城址结构与形制很可能正反映了苍海郡与其下辖首县临秽县同城分治。[116]如若苍海郡位于张店汉城一说能够最终成立,那么对大连城史纪元将有必要重新思考,并作出全新的论证。这必将极大地提升大连市的文化软实力和历史竞争力,大连城史纪元并非始于边陲县城或海防要塞,而是始于一座东北地区重要的汉代郡一级都市,这无疑将会使大连在全国范围内的城市历史纪元中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