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带血的矛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经常讲少年儿童团的故事，还看过儿童团的电影。心里就产生了一个愿望，想得到一杆矛，也就是梭镖、红缨枪。但那时候接触的红缨枪是木质的，假的。我想获得一杆真的铁制的矛，一直没能实现。

到山西插队的第二年春天，县里组织“3.13”大游行，纪念革命派胜利夺权一周年。县革委会通知各公社、大队组织参加庆祝活动，要求各大队训练入场式仪仗队。我所在的大队决定组成60人的队伍，横排6人，纵排10人，一色的年轻人，每人着黑衣黑裤，头扎白毛巾，每人一杆矛，而且枪头是铁的，是真的红缨枪。这种矛可能是当年抗日时的武器，似乎家家都有。

训练当然比较苦，指挥是复员的军人，比较专业。训练的内容是走正步，呼口号。右手持矛，左手握“红宝书”即《毛主席语录》。呼口号时左手把“红宝书”举过头顶，左右摇晃，动作虽然并不复杂，但做到整齐划一还是挺难的。每天训练一整天，每人计10分工。训练时有人送开水，但吃饭还要回自己家。

“3.13”县城大游行的场面很壮观。县革委会的领导站在主席台上检阅。多个方队依次走过，广播喇叭声响彻云霄。

游行之后矛暂时归个人保管。矛是大队统一从各家收集分发的，好长时间没有人向我索要，于是，我终于有了一杆真的矛。尽管所有权不属于我，但我还是十分爱惜。我在磨刀石上反复磨，铁枪头的锈被抹掉了，露出白色的光。每逢雨后，我都要磨一下，擦拭一下，怕它生锈。矛就立放在房东家大门过道的门背后。可是过了不知多少日子，那杆矛却不见了。我心里一阵紧张，因为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如果有一天大队派人来收回，那可怎么办？转念一想，也许是矛的主人自动把它取回去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一搁下就被渐渐地忘却了。

那年初冬，邻村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人家的白薯井被人洒了白酒，一窖的白薯烂掉了。因为没有证据，吵闹一阵，就平静下来了。又过了一年，还是初冬时节，邻村又发生了一件事。一位年轻人突然死去。死因是受到外伤，流血过多所致。受伤的部位在臀部，是被矛刺伤的。过了几天，事件的原委就比较清楚了。有一户人家，白薯井里的白薯连着几天被别人偷了。主人气不过，在白薯井底部的中央，栽了一杆矛，矛头朝上。又把接近井底部四周井壁上的脚窝——脚踩的地方，用铲子铲平了。于是，就发生了惨剧。偷白薯的人依次踩着脚窝一步一步下到井里，快到井底时却踩不到脚窝了。他一定是以为已经到井底了，于是往下一跳，就正好落在矛上。他一定是忍着痛，拔掉矛，又用矛在井壁上临时挖了几个脚窝，一步一步爬到地面，又一步一步爬回家。当时的民众不懂法律知识——当时国家的法律也很不健全。这种行为超越了法律的界限。在大众眼中，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是这事件的起因。虽然觉着这种手段太过凶险，却怎么也没有上升到防卫过当的理论上来。

此后，我的脑海里常常现出一杆矛，那已经不是儿童团保卫红色根据地时的武器，也不是庆祝活动游行时扛在肩上的道具，它是沾了血的，散发着血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