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话 多少伤心事,都来伤人心
——多少酸,一辈子一人一半慢慢尝
看到吴痕眼中的炽烈火焰,天下心中惊骇,不得不凝神应对。
吴痕再不多言,抬手就是一道红印射出。
天下不知威力如何,不敢强接,于是跃到空中,避其锋芒。可那红印犹有灵性,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仍然直指天下。天下反手一划,一道飓风迎向红印,两者相碰,飓风散去,红印却分成几道黑影,仍然来势汹汹。天下倒退同时,召出风之屏障,这才挡下这一击。
吴痕得势不饶人,双手齐齐推出,一团黑色火焰携着风雷之势滚滚而来。
天下知其威力更甚,岂敢藏拙。他十指伸展,手心向外,两手拇指、食指相接抬至胸前,在黑焰将来之际,迅速划向两边。只见身前的空间,竟被生生撕开一扇缺口,黑焰扑进后霎时消弭无踪。
吴痕定睛凝视:“空间之力!”
趁吴痕分神之际,天下后跃几步,心中暗想:“如此只攻不守,势必落入下风。”于是心念急转,身形旋转而上,一瞬之间,身旁升起七道旋风,接着手掌一指,轻喝一声:“去。”七道旋风分袭而去,将吴痕团团围住。
吴痕身体极速沉下,到海面后一拳砸向海面,一圈波纹荡出后,腾起数丈高的海浪,将吴痕护在其中,正是深渊之力。海浪与旋风交织一起,一时间犹如短兵相接,两股巨力强强碰撞,余威分别化成风刃和水箭向外射出。只是风刃飞出不远就消散无形,而水箭射出几里远仍然威力不减。
飓风还未消散,吴痕已跃出风口浪尖,正向天下紧逼而来。
天下望了眼从身旁飞过的一只水箭,心中似有所悟,于是双掌稳稳抬起,一霎时风云齐聚,一滴滴水珠从半空落下,化成一柄柄刀刃布满了整个乾坤。天下领悟雨之力已久,此刻施展,自然威力非凡。
吴痕看到这漫天雨刃,凭空一抽,栖霞剑再度出现在手中。紧接着,他将栖霞剑高高射向高空,而自己再不动弹。邪恶天道也知,借助吴痕的身躯,它无法除去这最后的绊脚石。
天下望向飞向高空的栖霞剑,这才看出剑身上涌动起伏的竟是仇恨之血,而栖霞剑上一半暗覆日月星辰,另一半笼罩风雨雷电。他再看向一动不动的吴痕,心道:“原来它是附身在栖霞剑上。”
半空的栖霞剑开始有了动作,它轻舞几圈,无数黑色星芒洒下,天际间竟然昏沉下来。星芒对上雨之力,天下只感巨大的压力传至心头,此时,他尚不知这就是天之力,可就算知道,又岂能退却。不过,他能感觉出来,这一战关乎生死!
邪恶天之力与天下的雨之力一阵恶斗,二人还未分出胜负,却听远处忽然不断传来打斗之声,原是已赶到附近的萧俊四人,此刻正艰难地应对着天之力和雨之力。
然而,能称之为至高道岂能无由,四人刚刚躲过第一轮的水箭,还没走几步,又遇上雨之力化成的刀刃、天之力召唤出的星芒,眼下已是狼狈不堪。
邪恶天道见到来人,喜道:“很好,一起来受死了!”说罢,天云之力尽出,众人更是应接不暇。所幸,附身在栖霞剑上的邪恶天道还远远不是完全体,不然众人恐怕坚持不了三合。
萧俊五人将攻击分担一些,天下这才压力微减。此刻,他略一感知,心中大骇,体内的道力竟已紊乱无状,难以听宣。天下将左手按上右臂,可想到夕然曾说,自己就是一颗星辰,他岂能因一己之危,使同胞受难,最终只好作罢。何况,陨落星辰这等神器,又岂会听从此时记忆封禁之人的调遣?
这时,海上不时传来受伤之声,天下闻声望去,见大眼睛四人已险象环生,当下心道:“他们四人身系五元素平衡一事,万不可遇到不测。”就在天下恍惚之际,胸前便被几道暗曜星芒击中,幸亏天剑之心挺身而出,他才不致受伤。
看着闪着璀璨星芒的天剑之心,天下心中一暖,这是来自大哥的关怀暖意,他岂能不暖?可他心中又是一苦,一个这一世未曾谋面的大哥,此役后,兄弟或再无相见之期,他怎能不苦?此时此刻,天下身上穿的仍然是当日夕然挑选的天蓝衣衫,看到旧物,天下心中一酸,不由想到这一世他与夕然的一路同行以及听说过的诸多往事;可他心中又是一怜,夕然还在苦苦等候永不再返的人吗?
在此生死一线之际,天下想到良多,胸前的衣衫上慢慢渗出鲜血,他望着艳丽的红色,想起多情之血可以洗涤仇恨之血的事,再缓缓转头看向吴痕:“若是用多情之血洗涤栖霞剑,或许可以逼出天道,以此解脱吴痕,而短期内,天道必定无法复原因而无法再犯,他们四人再加上吴痕,大有机会摆出五方同平阵法。”
一念及此,天下将目光投向远方,只见海天一色,茫茫无际,心中更生恍惚,忽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一人一物在这广袤的的天地间算得了什么?”看着眼前纷乱的景象,在这一瞬,天下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全身道力集于一点——栖霞剑所在的位置。只是这一来,身疲意累、心力交瘁的他更是雪上加霜,可天下已经全然顾不得这些,仍然毫无犹豫地飞向了那处——那里是自己的绝境,却是无数人的曙光。
邪恶天道似乎捕捉到天下的意图,心中一怒:“你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一切吗?那就如你所愿!”它悄然蓄力,几息后,加持着天云之力的栖霞剑划掠长空,同此刻绚丽的昏黄晚霞一同射在了天下胸前。
栖霞剑毫无费力的贯入天下体内,多情之血也不断涌上栖霞剑,与剑中的仇恨之血交融起来,时间也在此稍稍定格。一瞬之后,多情之血、仇恨之血同时消于无形,而栖霞剑穿胸而过,天下也被这股大力带出几里,最后沉沉掉落海中。
没了仇恨之血的支撑,邪恶天道无法再附身栖霞剑上,几乎同一时刻,他也遁出栖霞剑,看了一眼落向海面的天下,嘴角释然一笑,化作一道幻影,飞速向东海深处窜去。
大眼睛看到天下坠海,顾不得自己伤势,使出土之力,只见船舷上忽然蔓延出长长的土桥,朝着天下的位置蜿蜒过去。大眼睛踏着土桥,来到天下身旁。
此时天下已然昏死过去,胸口的窟窿仍然在冒着鲜血,大眼睛急忙死死按住伤口,又将全身道力渡到天下身上。可栖霞剑之伤,血未流尽又岂会休止!见天下的血仍然在流,大眼睛冷汗直下,他不断道:“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吴萱来到身前,她扶住天下,看了眼伤势,心中蓦地一寒:“这是栖霞剑所伤,他的血已经流尽,天下已经……”
吴萱虽然没有说完,但是大眼睛隐约感到不好的预感,他不断摇晃着吴萱的肩膀:“已经什么?已经怎么?”
吴萱不得不说出:“他已经死了!”
顿时,大眼睛只感耳旁一阵麻木嗡鸣,一瞬间犹如巨石压胸,喉中几度哽咽,不觉双眼泪滚,却只是摇了摇头。
吴萱忽然不敢再看大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栖霞剑伤的天下,她怎么可能不知是谁?可见大眼睛如此悲伤,她又如何甘心放弃,只好源源不断输送木之力,希望可以看到奇迹。可这一次,她真地无力回天,天下的身子仍在慢慢冰凉。初春的时节、黄昏的傍晚、冰凉的海水,一切的一切冰凉的不止是天下的身体,还有吴萱的医者仁心,前度说过的话仍在耳边:“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可是此时此刻,吴萱看着天下慢慢死去却束手无策,这对一个医者来说是何等的折磨?
见吴萱不要命似地将木之力输送到天下身上,大眼睛心中更是伤心万千。若是天下不在了,他又该向谁说心里话,又再去听或者猜谁的心思?可他还得强做镇静劝慰吴萱:“这样下去,你也会没命的!”只是,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如同吼出一般。
听到大眼睛的话,吴萱抬起头来,见他也是一副伤心也无处宣泄的样子,情急之下,紧紧抱住大眼睛:“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她的眼泪终于落下,这一来可再也收不住,一瞬间泪如雨倾。
不久,萧俊和妙言也赶了过来,看到此情此景,除过无语凝噎,也只能期待奇迹。然而,伤悲的他们没有注意到,吴萱和妙言法剑上的天云法印亮起微光,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上了小天堂,天上预见的危难终于如期而至。
小天堂之上,夕然在得到天云法印传来的消息后,失魂落魄地走到云之殿。殿前,两株梧桐树矗立两旁,无声远望天涯。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空洞的眼神中浮起一幕幕往事,最后在一片水雾中迷蒙。两番分别的相思之痛之苦,夕然尽皆付与庭前的花草树木,才使得它们成为了忧伤的精灵,每当有风吹过,它们便翩然起舞,唱着哀伤的《风雨听我声》:“
酒啊酒,难道你是我的知己,寂寂长夜里,梦中的她未变,可我却、只能抱你成眠。
风啊风,岁月悄然而过,我多期望你带来他的消息,可为何、你只是轻抚我发丝?
雨啊雨,淅淅沥沥的整夜不停,是她对我的诉说嘛?可为何、我听到的却是满腹的哀伤。
酒啊酒,怎么你也喜欢孤独呢?这落寞的夜晚,只有痴痴醉了,我才不会、还去梦里等待。
风啊风,只有你做我的使者,这沉沉的相思,青鸟亦折翼,你又如何、不远千里为她全部带去?
雨啊雨,何苦来作说客呢?扣响梧桐叶,声声轻吟,是告诉我,他不想落得这薄情寡义的名声?
风啊风,还好有你绕我徘徊,趁这天涯日暮,吹散我、为情所郁的心尘,许我重拾往昔的美好。
雨啊雨,还好有你为我守护,在萧瑟的秋日,洗涤我、为爱所染的心灵,送我回归往日的宁静。”
夕然回头将云之殿前的一草一木深深看了一遍,心酸道:“许你义高九千尺,负我情深四万丈。”
听罢,躲在屏后的天上不禁眼眶微湿,他和天下兄弟情深,也是刚刚来到殿里,看到夕然来到,不想让她看到此刻的自己。他们都是深爱天下的人,见到对方只会更增神伤,于是悄然离去。
夕然走进殿内,这时忽然亮起一片银光,一幅光幕漂浮眼前,上面写着:
曾想痴爱相伴,一路相依往返。今再几多不甘,终还泪别千山。
曾见潇湘水蓝,共赏星繁月圆。一叶兰舟轻泛,几家灯火阑珊。
流景往事何堪,郁郁对空无言。长空皓月孤悬,九天银河星残。
秋风瑟瑟冷寒,相思绵绵泪潸。千山相逢何年,留卿万古黯然。
夕然喃喃念了一遍,不由想起天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别送我,不要让我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都会想着这一路有你陪伴。”她再看向眼前的含泪之语,它们飘飘荡荡,无依无托,与眼前的背影何其相似!这一刻,夕然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你才是最辛苦的人,我起码……起码还有人听我诉说,可你想要诉说却已无从,这份挥之不去、欲说不能的深深伤悲,你独自承受,真的可以吗?”
小天堂主殿内,诸神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在议论纷纷之际,殿中忽然安静下来,众神看向殿外,夕然正缓缓走来,只听她道:“君上,我要下界。”
天上还未说话,夕然将头抬起,注视着天上再道:“二十年前我就一直许愿祈求,只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天相看了一眼异常激动的夕然,悄声向着天上道:“大哥,夕然似有一去不返的决绝。”
天上岂有不知,只见他神色平静,开口道:“夕然,我不会同意的,你有这份情意,天下便心满意足了。”
夕然再度出声:“可是,他是你弟弟,你难道忍心看着他死去,只有,只有我能救他,我一定要救他!”说着眼中泛出泪花,手中暮光之力凝结,再道:“你们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下去。”
天上走下阶梯,按下夕然笼罩着暮光之力的右手,动情道:“夕然,你这样冲动之下的做法,会让他的痛苦更甚,你难道忍心让他承受和你失去他一样的痛苦吗?”
听后,夕然泪如泉涌:“君上,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受这痛苦,我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
一时间,天上无言以对。此刻,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他若不让夕然下界,夕然会痛苦,自己也会痛苦,可若让夕然下界,天下会痛苦,自己还会痛苦,他该如何决舍?
正犹豫间,夕然已缓步来到东方朗身前,向他伸出手来。
东方朗看了一眼面容憔悴的夕然,暗暗摇了摇头:“君上,这份痛楚还是留给天下吧,夕然承受得够多了。”
天上闭起双眼,向东方朗伸出手来,东方朗会意地递过天心法阵的七只阵旗。天上看了眼手中的阵旗,随手一挥,大殿内竟然同时出现了七个天上,正是至高之道时间之力的分身术。
众神都知,做出这个决定有多艰难,当初为了解东海危机,没人知道天下是如何狠下心来,毅然决然地悄然离去。可在此刻,夕然在苦等二十余载后,又做出了牺牲自己救回天下的决定。若有朝一日,天下记忆回来,他还要承受夕然曾经受过的落寞、心酸与悲伤。此刻,见天上亲自摆阵,众人动容之际,无不心下黯然。
几息之间,天心阵法便亮了起来,天上转过身去,不舍道:“夕然,保重。”
夕然一言不发地望着阵内的漩涡,轻轻抿了抿嘴,忽然转向天上:“您能叫我一声弟妹嘛?”
天上将头缓缓转过,夕然那满含期待又无法释怀的神情让他深感悲戚,眼前的背影又让他想起那一晚天下的背影,天上的心头传来一阵刺痛,含泪哽咽道:“弟妹,保重。”
夕然听罢,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纵身跃进了法阵。一滴泪滴落在小天堂上,那般晶莹闪耀。此情此景,没有词语能够形容,如果非要找一个,那一定是“我心伤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