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合同法的适用与准用：指导性案例第67号留下的思考

对于股权转让合同这类非典型合同、有偿合同和其他法律有特别规定的合同，合同法创设了三个法条为其提供法律适用的制度供给，即《合同法》第123条、第124条和第174条。其中，第123条解决了特别法优先适用的问题，第124条填补了非典型合同的法律适用规则问题，而第174条则成为买卖合同以外的其他有偿合同法律漏洞的补充。《合同法》第123条和第174条除了在立法技术上考虑立法经济外，最重要的功能在于对法律漏洞的填补。结合该两条不难发现，非典型合同可以“适用”合同法总则的规定，而其他有偿合同可以“参照”《合同法》分则买卖合同的有关规定。因此，股权转让合同适用《合同法》总则的规定和参照买卖合同的有关规定，应属于《合同法》第123条和第174条涵摄的范围。那么，指导性案例第67号在依《合同法》第123条和第174条而适用《合同法》总则和参照买卖合同的法律运用过程中，有无值得商榷的问题呢？

指导性案例第67号的法院生效判决认为，本案争议的焦点问题是股权转让人是否享有《合同法》第167条规定的合同解除权，对此，法院给出了四点裁判理由，概括为：第一，尽管案涉股权的转让形式也是分期付款，但由于本案买卖的标的物是股权，因此具有与以消费为目的的一般买卖不同的特点；第二，双方订立股权转让的合同目的能够实现；第三，从诚实信用的角度，依照《合同法》第60条的规定，股权转让人即使依据《合同法》第167条的规定，也应当首先选择要求受让人支付全部价款，而不是解除合同；第四，从维护交易安全的角度，如果不是受让人有根本违约行为，动辄撤销合同可能对公司经营管理的稳定产生不利影响。这四点理由毫无疑问都是围绕本案的争议焦点展开的，但仔细斟酌，法院在裁判思维方面存在对《合同法》总则的适用与对分则买卖合同的参照适用相混淆的问题。裁判理由第一点主要阐述本案为什么不参照适用《合同法》第167条，从逻辑上讲这的确是围绕争议焦点展开的讨论，但其余三点理由并不能成为本案不参照适用《合同法》第167条的理由，这三点实际上是在回答本案为什么同时不能适用《合同法》总则第94条的规定。在此基础上生成的裁判规则难免会引起逻辑上的疑问。

事实上，《合同法》第123条和第174条之间是没有矛盾的。根据《合同法》第174条的指示，当确实不能参照适用买卖合同的有关规定时，并不意味着不能适用《合同法》总则的规定。对于本案而言，一审中当事人实际上是根据《合同法》第123条的指示，适用《合同法》第94条的规定主张解除合同，但一审法院在说理部分却同时引用了《合同法》第167条的规定，认为本案属于分期付款股权转让合同，参照《合同法》第167条的规定，股权转让人也享有解除权，这样，二审中本案究竟能否适用《合同法》第167条的规定就成了争议的焦点。《合同法》第94条和《合同法》第167条虽然都是对合同解除权的规定，但两者在实质要件方面并不完全相同。《合同法》第167条规定的解除权意味着只要买受人（本案中为股权受让人）违约达到法定数额，出卖人（本案中为股权转让人）即可享有合同解除权，而《合同法》第94条规定的解除权，要求以“经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内仍未履行”或者“致使不能实现合同目的”为构成要件。指导性案例第67号裁判理由涉及合同目的、根本违约等内容，这些应当成为论证本案不适用《合同法》第94条规定的理由，而非不适用《合同法》第167条的理由。根据本案案情和法院查明的相关事实，本案不仅不能参照适用《合同法》第167条规定的解除权，同时也不适用《合同法》总则第94条规定的解除权。而指导性案例第67号裁判规则却发出了错误的信息：做出了分期付款股权转让合同不适用《合同法》第167条规定的解除权的结论，但给出了错误的理由；给出了本案不适用《合同法》总则第94条规定的解除权的正当理由，却没有在裁判规则中归纳、凝练出相应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