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之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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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憶

一种熟悉的虚浮感由柳原的脚底窜上,像云雾般包裹住神志,使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身体亦逐渐失去平衡。

每一次皆是如此,不顾他的意愿便强行将此种感官体验施加于上……

头部极度晕眩,全世界都在旋转着;他无视了重力的影响,因为此刻天空不再是天空,而土地亦不再是土地,他又轻又重,轻时能够飘上云端,重时则沉入地底。

「皮肤怎么那么白……」

「白头发、白睫毛!」

柳原始终都有晕血的毛病,只不过这次他却晕了自己的血。

抬手摸摸额头,指上略带干涸的血迹让他几欲呕吐,为何会这般?

他用尽力气朝那群扔石子的孩子望去一眼,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坐倒在田埂旁。

「啊!」

「他受伤了!快跑!」

少年的眼神并无愤怒,仅有沉沉的不甘,不能吓退那群小孩儿,真正让他们作鸟兽散逃离的是血迹。

小孩们本是由于好奇或不理解才会向柳原扔石子,见他额角受伤顿时慌了神,一个个大叫着跑开了。

「台辅!」被勒令有外人在场时严禁出声的萦辰心疼地唤道:「您受伤了,我……」

柳原吸了口气,声调虚弱地制止女怪,「不要轻举妄动。」

他努力想站起来,双脚却不听使唤,又重新跌落至地,一身白衫早已脏污不堪,鞋子更是采到了烂泥,浑身上下皆一片狼狈。

见血的不适与晕眩尚未消退,脑壳一阵阵抽痛,他视线模糊地盯着自己满手血迹,颓然倒在田埂上,意识却仍清醒着。

「台辅,请让我出来……」

「不行。」

一口回绝了萦辰焦心的提议,柳原气息急促地朝身侧撑了撑,依旧无法起身。

与碧霞玄君初见时她曾说过,他的晕血症状比一般麒麟来得严重,可慈悲之心却削弱不少,这是相当罕见的现象──后天经历所造就的人格甚至掩盖了天性,使他的体质与性格异于常态。

幼年时期被酗酒父亲殴打的痛楚残留在身上,他从来不主动提起那些事情,即使是对全心全意关心着他的女怪或女仙也一样。

说是不愿揭开伤疤也罢、不接受同情也罢,于他而言那便是旧事,让它沉入回忆深处才是最适当的做法。他知道,那些伤痕永远不会愈合。

有一次尚为小学生的他被踢中腹部,脸颊也破了,整整一星期无法到课,口腔中满是铁锈味,当时那种触感与麒麟天生的晕血结合在一起,导致日后一见血便症状严重。

事情的起因往往是极小的。

他同时知道母亲私底下的那些勾当──或许不能称之为「私底下」,因为仅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好似蒙蔽了双耳、双眼的人就能够保持天真一般。

印象最深的,是气味。

放学回家,母亲总是穿着一身粉色睡袍、翘起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电视,有时头发是湿的,有时十分凌乱,不过无论如何她确实是个美人,岁月在她的皮肤上添不了太多痕迹,彷佛被按下了慢速键。

她看见儿子回来,会稍微拢一下衣领,将大开的胸口掩住,然后让他在餐桌等一会,自己去换上其他衣着,帮佣则适时地端上甜点转移注意力。

母亲总抱怨粉色是最土气的颜色,看起来像乡下姑子,却天天穿着粉色睡袍,且与父亲深蓝色那件一点也不搭。

他不问她为何言行不一,也不问为何明明是下午还穿着睡袍,因为他知道一旦问出口,她总会微笑以对,那时皱纹从眼角悄悄爬出,是唯一能够察觉岁月确实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的时刻。

比起真相,他猜自己或许更喜欢伪装和乐的日常。

换上普通的洋装后,母亲会让他回房读书,而当他背着书包上楼、经过她那早已收拾干净的卧房时,经常会闻到一种气味。

母子房间相连,中间虽隔着一堵墙,然而那种气息却能渗透墙壁钻入他的房间,那与他在深夜冲动时扔进垃圾桶的卫生纸有着相同的气味。

父亲夜不归宿,那味道究竟从何而来,其实他都明白。

这个时代,领了证却离心的夫妻尚有许多,他的双亲只是其中一对,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是那种维系着双方的事物既非情谊,又会是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明这些东西了,也许从那时到现在,他的双眼从未睁开过,无须旁人刻意遮蔽,是他不愿看。

身体越虚弱,他越常回想起这些事,如同此刻躺在田埂上,鼻端闻着泥土冰凉的气味,脑中却不断拨映着过去的种种细节。

「……你怎么了?还醒着吗?」

一只纤细的手拉了拉他的手臂,由于力气不足而无法将人顺利拉起。

他试着抬首,眼角闪过一片藕色的布料,紧接着来人叹了一口气,「卫音,能帮我个忙吗?他太重了……」

少年从未被人说过重,此时听见不免有些讽刺感。

另一双更为柔弱的手臂架在他的胁下,力气却意外地大,只一会时间他便感觉后脑勺离开了地面。

「可是,妳背得动他吗?」陌生的女声担忧道:「我可以先去府上请人过来。」

「我看那儿有间小店,先带他去店里好了。」一开始试图拉起柳原的少女歉意道:「卫音,可能要麻烦妳回去一趟了,我不认识路……」

「没问题,我先帮妳!」

之后的事柳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被带到小店,后来似乎有其他人将他背回府里,醒来时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被褥中了。

樊瑜坐在床畔学写字,浏海因低头而向下垂落。大概是由于此处无外人之故,一张标致的脸上全无遮蔽,露出圆润的双颊及唇瓣。

午后的阳光由窗间洒落,将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看上去宁静美好。

柳原呻吟了一声,樊瑜立刻会意地取过一杯水,慢慢喂他喝。虽说仍有些水洒在衣襟上,但少年没像上次那样抱怨,反倒相当温顺。

他蹙起眉头,似在平复不适感,半晌才微微启唇。

「谢谢。」

樊瑜怔愣片刻,「啊……不客气。」

她放下水杯,又道:「你感觉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