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名家讲座:书法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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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庄思想对中国书法艺术的影响

老子和庄子的思想,在中国学术上是很重要的一面旗帜。若追溯其起源,也是悠久而古老的。传说中的什么广成子、黄帝等的一些活动,已多少带有后世所传道家风范,只不过尚未成熟,处于萌芽阶段而已。因之民间就流传着一些朴素的道士活动,这在秦汉之际,就累见于史传。秦始皇妄想长生,命一些道士向海上求不死之药,遂有徐福带着童男童女们远涉扶桑(今日本)之事,到了汉代才经张道陵系统化,而正式成道教。这是中国本土的宗教,其始祖则是老子,他无意为教主,是后人推崇的。老子姓李名耳,号老聃,著有《道德经》(又名《老子》)五千言。另有一位是庄子,著有《庄子》(又名《南华经》)。庄子和老子的思想比较接近,所以一般通称老庄,道教的教义,多取老庄,不过老庄思想,不可与道教混为一谈,老庄思想是一种哲学思辨,是对宇宙及人生的探求。道教是一种宗教,对宇宙与人生有固定看法,带有一种先天的迷信色彩,故老庄思想与道教在思想方面有某些相近之处,但从本质上说是不同的,不可混同。我们谈老庄思想对书法艺术的影响,是哲学思辨的认识,与道教根本是不相涉的,务请读者注意。

春秋末期至战国时代,中国历史迎来了学术上的黄金时代。当时百家争鸣,诸子立说,儒、道、墨、法四家最为显赫,上节已经将儒家思想及其对我国书法之影响,作了个大体说明,它的主旨是经世致用,主张兼济独善,社会人际的伦理秩序和大一统概念是其核心。儒家集前王先哲的治国强本之思想,将其系统化,又加以发挥,从哲学的高度加以概括总结,形成了一整套完备的体系,其伦常秩序和社会的道德标准,早已深入人心,成了中国人的根本人生观,它的天人合一观与中和气度之风范,已渗入到各方面,在文艺的审美与品鉴中,发生了深远的影响。

老子和庄子,本也是想在政治上取得一定的地位,做出一番事业的。“治人事天莫若啬……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甘其食,美其俗,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可以看出,老子也是想找个地方来实现他的治国理想的,不过他的治国方式是属于较落后的,尤其是在第六十五章中竟然直说他欲用的是愚民做法,这实在是不高明的。老子的思想因为不以人情社会事务为对象,而是深入事物以求得其本质,“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老子极重“虚”与“无”,他认为只要人人都懂得“虚”与“无”,对于个人则超脱而无所牵累,对于一个团体或一个国家,就会无为而治。总之,老子尚虚尚无,保持精神的超然物外,以不为世俗所累为高尚。

《庄子》中也透露了想治国的抱负,先看一下其《内篇》的目录,其后四篇是《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和《应帝王》,便可看出是要做一番业绩的。而在《天下篇》中,又提出了:“……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以蕃息蓄藏为意,老弱孤寡皆有以养。……天下大乱,贤圣不明……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他是很想达到“内圣外王”的理想,可未能办到。在《秋水篇》中还有则小故事,说惠施做了梁相,庄子去会他,惠施怕庄子夺他的相位,于是在国中大搜了三天,不见踪影,最后庄子去找惠子,说:“你碰上了一只死耗子,自己偷着吃,也就够了,还想显示一下能耐?算了吧!”这则笑话,虽是讽刺惠施,但也可看出庄子还是想出来当官的。春秋末期至战国许多有才能之士,都想一显身手是实事。其中孔子是最典型的了,他游说过七十多位君主,但都不合那时争强主霸之君的胃口。当时最走运的,要算法家,还有那些游说之辈的纵横家,如苏秦、张仪等,倒十分吃香,到处受欢迎,他们都是改革派,有变法图强之思想,不过下场都不妙。

老子据说后来骑青牛出函谷关,逍遥去了,留下有《道德经》五千言,在思想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庄子也是同他的弟子论道而终,遗有《庄子》对思想界的影响,不下于《道德经》。所以后世的道教奉老子为道教之祖,庄子也是重要人物。

世界上有些事也怪,苏秦、张仪之流,当战国中叶,到处游说,凡到之国,君主亲迎,前呼后拥,十分了得,以至腰悬六颗黄金相印(苏秦),以合纵与连横玩列国之君于掌股之间,可谓极矣!然而旋踵间,便烟消云散了。为秦国立下兼并之基础的商鞅,被五马分尸,后世甚至少有知其名字者。反之,此前被冷落的孔子和老子,过后不久,大家都敬重他们,其学说泽被万世,孔子成了万世师表,而老子则成了道教之始祖。

孔子和老子是同时人,都生于春秋时代(公元前550年左右),老子的年龄稍长于孔子,做过周柱下史,掌管国家典籍,孔子曾向他请教过一些礼数方面的问题。他的哲学观,自然也是从古先哲及《易》《书》等经典得到启发的,他在《道德经》中关于“道”这一概念,似乎是他提出来的,不过他是掌管国家图书的人员,当时藏在书库的经籍,他应该看过。《易经》算是古老的经典之一,据说伏羲画了卦,直到商代也只有卦而无辞。商纣把周文王囚禁于羑里,文王乃发愤研究卦象,推演为六十四卦,还写下了卦辞,周公著为爻辞,其中已有好几处使用了“道”字,如《坤卦》中就有三次用道字:“初六……驯致其道,至坚冰也;六二象曰: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上六象曰:战龙于野,其道穷也……”其他如《否卦》、《同人卦》、《离卦》和《节卦》等中,都有“道”字,当然,《易传》一般认为是孔子所写。总之,《易经》的形成,绝不可能在短时间由一两个人所能完成的,所谓“《易》道深,人更三圣,世历三古”(见《汉书·艺文志》)。我们再看看《诗经》,因为它是民歌和一部分领导阶级的歌词,主要是抒情的,只见几处有“道”字,大都还是直接指道路,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哲学概念。如《秦风·蒹葭》“……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还有“……溯洄从之,道阻且跻”和“……溯洄从之,道阻且右……”,又如《齐风·南山》“……鲁道有荡,齐子由归……”,本诗的“道”字还是指道路,可能也含有文姜与其兄有不正当的交往,是一语双关,还未升到抽象的高度。我们再查一查《尚书》,这是我国历史记录最老的一部典籍。古人的说法是“惟殷先人,有典有册”,夏代未见文字实录,《尚书·虞夏书》是口传下来,然后用文录下的;《商书》有三十多篇,有一些文件,只见书目,未见文辞,大概都佚失了。从有文辞的篇章来看:

《商书·仲虺之诰》:“……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商书·汤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

《商书·太甲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上面都是商代实录,如“天道”、“吉道”和“非道”等,都是抽象名词的哲学概念。往后到周代,“道”的出现频率就越多了。我们可以大致推算一下,西周起于公元前11世纪,商代的存在以500年计,为公元前15世纪,春秋为公元前770年—前476年,可见在老子之前700多年就有“道”的概念了,他既然是掌管国家文书的柱下史,像《书》《诗》《易》等必然是看过,也就接受了“道”这一概念的,可在《老子》第二十五章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好像“道”这一概念,是他给命的名,似乎不太恰当。后世有人也就说:“道”是老子给定的名。现在经过追溯,“道”这一概念在商代就有了的,早于老子700多年。孔子适周,会见了老子,也看到了藏书。周代的文献中,“道”的使用更多,孔子自然接受了这一概念,所以孔孟之书中“道”的概念用得很多,是自然的。老子将“道”提出来,重新认识一下,进一步说明“道”是独立的、客观的、永恒的、先天地存在的精神实体,实际上“道”是宇宙万物运行的规律或法则而已。他这样做是有好处的,使后世学者更清楚地认识“道”的性质。但“道”不是他首先提出的,则是应该明确的。

庄子(约前369年—前286年)与孟子(约前372年—前289年)同时代,一生贫困,不以为意,做过漆园小吏,十分推崇老子。故其思想也很相近似,他认为宇宙万物都是恍惚变化而无形迹,也无常规,生死变化而无底极,他对世事多取旁观的态度,常以寓言小事来阐明事理。庄子为人极其聪明,从《庄子》中的说理、论事、寓言等都可看出他的胸襟开豁,对宇宙、人生等都看得很透彻,以此和门人相与论道而终。与世俗相处,不拘泥于是非,却独自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于天地万物。他充实而不止殆,上与造物者同趣,下与忘生死者为友。他探求道的本根,适应于变化而能解脱于事物的束缚。

从上面所介绍,老庄的宇宙观和人生观都是比较别致的。他们崇尚虚与无,师法自然,保持精神的超脱与独立,独与神明居,上与造物者往来,下与忘生死者为友,外形骸而不累于世,等等。这些就是其要义之所在。故他们的学说问世之后,立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无论是学术、文艺及社会各方面都发生了作用。如屈原约稍后于他们,可是其所著《离骚》等文已深受其影响。这些作品所表现的想象之飘忽、精神之超脱,处处可见。而《远游》一篇就直接引用了老庄的语句,如:


道可受兮,不可传;

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

毋滑而魂兮,彼将自然;

壹气孔神兮,于中夜存;

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

庶类以成兮,此德之门。


其他还可找到一些,当然他那丰富的想象和无所拘束的精神漫游,除受有老、庄的影响而外,还因荆楚文化的重情浪漫思想的影响而有所发挥。当时的绘画,当然还处于萌芽阶段,唯欣赏绘画艺术的水平,已相当高明。如宋元君召请画师来作画,他独推崇那位解衣盘礴的画师,其超脱的气质是真够当得上画师的称号的。

另外,《淮南子》的《道应》与《说山》两篇以《老子》之论及史实证之。又魄与魂之设问,是效法《庄子》的“寓言”演化而成。可见老庄思想是已广为普及了。这是在汉武帝尊儒黜百家之前,已是公元前140年的事,西汉已建立近70年了。

秦汉之际,兵革争战不息,社会疲乏,人民生活困苦,汉刚得天下,百废待兴,又遭诸吕之乱,弄得国是纷乱。这时文帝却看清了黄老之学,崇尚清寂无为,最适合于安民助治。汉初的“文景之治”实际上是外儒墨而内黄老的政策,这对汉代早期政治的稳定起了决定性作用。

老庄的那种遗世绝俗的独立人格理想,我们只要读一下《逍遥游》和《齐物论》,便可领略到他们的超脱精神了。那种率性、达观超脱,可谓无与伦比。宇宙间任何事物都有其逍遥自由之乐,都应率性与超越,否则不能达到逍遥自在之境。他以最大的鲲鹏和最小的飞翔于丛草小灌木间的小山雀进行对比,大小之间相差很远,正如以非洲大象与小蚂蚁相比,然而其逍遥自乐是一样的。对于人世无所谓贫富高下,一样平等;寿夭通塞,一视同仁;其思想常超乎世俗,大而弥涵六合,小而入于无间,任情遨游,无所阻碍;常人以美为好,是理之当然,可老、庄却提倡齐万物,等贵贱,顺应自然。“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老子》第二章)。庄子笔下的理想人物,大都是形体不全的畸残丑陋之人,这些人虽残于形而全于神,也就是外形是丑的,可他们的内在灵魂却是美的。所以老子和庄子都强调人的内在美,而遗忘其外形的美丑。如形若槁木的南郭子綦、刖足而跛的王骀等,其形残体陋如此,而从之游者却居然与仲尼(孔子)中分鲁;卫人哀骀它奇丑,但卫人不以为其丑而远之。相反“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人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庄子·德充符》)。像这一类人物在《庄子》中,多被描绘成理想的完人,因为他所看重的是内在品质,而不在乎形体之修整如何。

老子和庄子都主张取消艺术的存在,当然也就更不去探索有关艺术的理论了。“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老子》第十二章)“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彩,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庄子·胠箧》)

老庄都是崇尚自然的。好美求善,是人之本性。现在他们却硬要去乐舞、散文采,使归于朴,至于由人类因社会活动所立出的一些制度,那更不应该存在了,所以《老子》喊出:“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不过这种言论大概都是他们的主观想法,恐怕是经不起实践的实证与考验的。

哲学理想往往与生活实际有很大的距离,这是不足为怪的。而且老庄之持论,往往是善于将两个极端的东西,化解调和,使归于一,如有与无,美与丑,虚与实,刚与柔,黑与白等,它们既对立,又统一,变化无穷,玄妙之至。两相矛盾糅合于一处,在文艺的表现和品鉴是常见的事,如寓刚劲于婀娜,曲中有直体,直中有曲意,方里见圆,古质中透稚拙之美,形短意长及似断还连,等等,极大地丰富了文艺的内容和表现之意境。“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恒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第二十八章),雄强与雌柔两者是对立的,但高度调和之后,却能有婴儿之态。王弼注曰“不用智而合于自然之智”,这是至高的和谐,呈本初之稚态,是唯大智者方能达此妙境。黑与白是对立的,若二者极度冲融,便归于无极,我国书法艺术实基于此黑白二色妙用,却有丰富色彩之感,其中含有东方哲理之奥蕴。

日常生活中,接触许多具体事物,人们往往能从这些具体的事物触发而为抽象的概念,并引导出哲理的思辨,古今中外的例子多得很,就不必列举了。《庄子·养生主》篇中的庖丁解牛就是例子,文中谈到庖丁对牛的解剖,真达到了纯熟之至,他“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他在解牛时的一举一动,都有节奏,“合乎《桑林》之舞,中《经首》之会”,可谓神妙之极了。他19年来所解之牛数千,而刀却像新磨的一样锋利。文惠君看了之后称赞道:“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庖丁则自我介绍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主人和庖丁各自都从解牛一事之中,悟出了养生和用物的哲理,技巧的学习,养生规律的认识,都有一个渐积累进的过程,也就有个由量变到质变的分别,庖丁由操刀技巧悟出了“道”,而文惠君对养生规律的认识,得到了哲理的概括。

这一过程,是个思辨的发展过程,对后世文学艺术的创作理论,有极大的借鉴意义,文学艺术的学习创作过程,与之十分近似,开始由不懂到懂,然后逐渐熟练,以至能运用自如,创造自己的作品。在开始时,总是力求新颖,布局极尽工巧,待到达于顶峰时,却又无意于技巧的追求,乃返归于无的辩证过程。书画界常说“书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正反映出生—熟—生,或拙—巧—拙的发展过程,不过开始生或拙与末了的生与拙,有着本质不同,是量的积累而出现的质变飞跃。

从上面扼要清理的老庄思想,看他们的宇宙观、人生观以及审美意识等,都是不同于一般,因其尚虚贵无,追求的是精神的自在,外形骸,一生死地超然飘逸等,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前面举的文帝之重黄老已可见出一斑。

魏晋之际,士大夫阶层觉得老庄里面,还有点新鲜感,至于老百姓只知修来世,依然是佞佛拜道,于是出现了“玄学”。就是由何晏、夏侯玄和王弼三位所倡导的“正始之音”。他们从老庄的哲学观点来探索人生观和宇宙观,感到异常地空灵寥廓。这时王弼的《老子道德经注》《周易注》问世了,引起了知识分子(士大夫们和其他学子)的广泛兴趣,一时成风。这位享年仅二十四岁的学子,真是一位稀世奇才,能于当时具有那样磊落寥廓的胸襟,实在难得。曾经被冷落沉沦近400年的老庄之学,又掀起了高潮,它像一股清冷之风,唤起了人们的第二次醒觉,从西汉以来,一潭死水的、烦琐的经院式的学习方式下醒觉过来,这中间也就出现了一些名流的反抗言行。

往下就是东晋与五胡十六国,社会风气有所改变,从玄学转到清谈,两者的不同是,前者即玄学以老庄为主来探索宇宙本质和人生价值等,而后者即清谈,也是以老庄为主导,却转向于人的仪表、容姿和情感的真挚等,可概之为唯美主义。总之,要表现那种褒衣博带、从容不迫的轻缓之风度,要具真挚的情感,说真心话,要达到精神的独立与超脱,不受尘世之牵累,才是上乘。我们看一下王羲之的《兰亭序》,其中后半部分全是老庄思想,这不是很清楚的吗?过去有些人不了解这一点,还引起了争论,其实明白了这些事实之后,也就可以休矣。

再往后,便是南北朝,清谈之风依然盛行,不过,其精神已稍逊于前,有时流于形式。

老庄思想的超脱,尽量避世之言行,像一阵清风吹进了这纷争扰攘和哀鸿遍野之地,多少给人们以心灵上的一种安宁。在书法艺术上出现了一种宁静与安详,行笔表现为从容不迫,在结构上是抒情舒缓与疏密适宜,总体上呈现出晋代所特有的那种“韵致”,人们一般称之为晋韵,就是在如此的气氛下陶冶而成的。大家不妨对钟繇的“五表”(《宣示表》《贺捷表》《荐季直表》《调元表》和《力命表》)仔细玩味一下,然后再参看卫夫人和王羲之各帖,当可了解一个大概。当然也还可以参看其他各帖,如王导、谢安、王珣、王献之的等,都是值得领略其高致的,至于陆机的《平复帖》、索靖的《月仪帖》和《出师颂》等更是应从其中汲取其精髓。

到了唐代,因为老子姓李,与李世民是本家,适逢他正要利用宗教来安定社会,于是便将道教封为国教,以示尊崇。不过在书法艺术方面,只有张旭深于老庄。因此将那潇洒不羁,超脱出世的逸想,融入了他那高妙的笔法。在书法上独辟蹊径,开狂草一派,令人仰慕不已。后来的怀素及高闲上人,更继作而张扬之,启发书法界不小,宋代之“墨戏”实受其影响。

老庄思想在宋代,虽似处于强弩之末,然在文学上对文赋曾有影响,如苏东坡的《赤壁赋》和欧阳修的《秋声赋》即是。宋代的词,也有些体现。至于书法,此时已在和诗、画、印三者走向合流。又因老庄思想之渗透,便出现了“墨戏”,打破了以往“文以载道”的传统做法。欧阳修以手指沾墨题其书楼的各匾额,已见端倪。而苏、黄常以淡墨题款,也是因兴会之至。而信笔拈来,根本打破过去那种意在笔先,在下笔之前静坐默想,以至收视反听等书前的准备工作等。欧阳修还提倡“得意忘形”的做法等,都是对过去书写方式的否定。

上述风气沿袭而下,以至元、明,愈演愈烈,书坛之墨戏乃趋狂怪,殆20世纪后半期,老庄思想退居次要,乃杂之以西方“抽象”与“印象”等说,于是标之以“现代书法”,乃至不可收拾。宋明之狂怪,仍有深厚之艺内功,即基本功和文学底子,都是相当过硬的。而现代书法,则不问基本功与文学根底,一味地自行其是而已。

儒家和老庄思想,不论宇宙观和人生观都有所不同,儒家以入世治国为主,以独善兼济为旨归,其实他们也有一些近似的地方:

一是崇尚自然。老庄崇尚自然,儒家同样是崇尚自然的,它的天人合一观,已经说明了这个事实,《易经》就是探讨天人之际的经典,孔子本人处处都是以自然为法的。

二是超脱。老庄是以超脱不累于世俗为高尚,儒家勤于为民,在精神上也是十分超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