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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荆棘

01

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光和影不断交叠,楼宇与街道在尽头处融合。

喘息声、脚步声充斥着耳朵,我拉开玻璃大门,在音乐戛然而止的时候。

纪清寒就站在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他言笑晏晏、深情款款,身边的女人明眸善睐、风姿绰约。

纪清寒说过,他的婚礼一定会有我,我又怎么能食言?

忽然,有人拉住了我的手,阻止我往前走,我回过头,是花无缺。

“姐,看路!”

出院那天,黄道吉日,宜婚娶。

而我的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纪清寒大婚的好景致。

我往后退了一步,退到白线后面,红绿灯按照固定的时间点交替更迭,风云变幻,没想到,这一晃就又是三年。

人说,和什么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这不,和一群精神病患者在一起久了,我也活脱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

“姐,新学校我爸帮你联系好了,虽然过了三年,但是录取通知书还作数,可以去学校。”

“我让你带的东西带了没?”

他闷着头在包里一通乱找:“户口本……身份证,齐活儿。”

我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恰巧绿灯亮起,花无缺追了上来,问:“姐,你真要改?”

“改。”

不改,我要怎样才能告别过去那段死灰般的青春,又怎能将那些人从我的生命里全部驱逐出境,又怎样才能和他在一起即便相隔千里?

办事处的女人让我填一张单子,打趣地问:“你之前的名字还不错,怎么想起来要改?”

我回敬多嘴的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有精神病,我杀过人。”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

我善意地提醒:“你最好快些,我没有耐心。我是说真的。”

女人面如土色。

曾经的我也和这个女人一样,憎恶人们共同憎恶的,欢喜人们共同欢喜的,恐惧人们共同恐惧的。

如果没有那件事。

以往纪清寒总告诉我,人是不能回头的,只能坚持自己的路一直走下去。

你看,这下我是真的无法回头了。

“姐。”花无缺拉我的袖子,低声道,“你别乱说呀。”

我看着他的样子,就像多年之前的我,也是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也是这样拉着纪清寒的袖子,说:“你别乱说啊。”

那时的他眯起眼睛道:“乱说?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女人将材料交给了我,没再吭声。她闷着头,微微斜着眼打量我。

这样的眼神我见得太多了,见得多心胸便也宽广了。

我把材料收进包里,对花无缺道:“你先去饭馆,我去对面银行取个钱。”

他朝我挥挥手:“好呢,姐。”

阔别三年,无人问津。

我自嘲地笑了笑,在大脑里将那几个深入骨髓的名字又念了一遍,等待ATM机吐出足额的钞票。

点击查询余额,里面的数字没让我失望。

我将钞票装进牛皮纸信封里,转身提着包走出了银行。

地点是市中心步行街,对面是一家口碑很好的串串香,街上人来车往,西下的落日投洒余晖,将这座城市染得一片通红。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响,一阵夹杂着刺鼻气味的风袭来,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道从我的身边擦过,提包脱离了我的掌控。

机车发出刺耳的呜呜声响绝尘而去,明晃晃的车灯在青天白日下显得格外滑稽。

“花无缺,报警!”

站在对面串串香店门口的花无缺直接看傻了,听到我的话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追着机车一直往前跑。

三年来,在那个鬼地方,我一共试图逃跑了一百一十七次。

跑到最后,身上的赘肉没有了,腿上的小腿肌隐隐浮现出来,每一次把我抓回去的人都说:“你不能跑,你还需要治疗。”

他们说,你有病。

我笑了笑。

行吧,那我就不跑了,那我就是有病吧。

机车的速度逐渐减慢,似乎是故意在等我,最终拐进了一条深巷里。

巷子的隔壁是一所小学,地面一直没有翻新,轮胎碾过石板路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机车突然转了过来。

巷口涌进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耷拉在脸上,遮住了我大半的视线。

我只看见车停了下来,黑色的马丁靴踩在地上,对方炫耀似的甩了甩我的提包。

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

我望着提包,在心里盘算着,他倒也不急,仿佛是给足我时间。

这时我才明白,这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不要我的东西。

我眉头一紧,他似乎是在拖延时间。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一条深巷里,现在不是上课时间,这条巷子鲜少人经过。日暮西下,太阳落在大楼的后面,巷子的光线很暗。

他还在甩我的提包,示意我过去。

我缓缓地将手伸进口袋,将随身携带的钢笔笔帽轻轻地扭开。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他开着机车直直地冲到了我的面前。

他在我的左手边停了下来,双手将头盔取了下来。

就在他取下头盔的那一瞬间,我从口袋里掏出钢笔,锋利的笔尖朝着他刺过去。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的大掌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钢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刘海很长,刚才一直压在头盔下面,很不平整。

我蓦地低下头,拼命地挣扎。

“你不想要回你的东西吗?走,去警察局指认我。”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的眼泪仿佛在下一秒就要如同洪水一般决堤而出。我放弃了挣扎,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了平静。

我垂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不要了,你拿走吧。”

说罢,趁他愣怔,我一把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开来,蹲下身慌忙捡起地上的钢笔,转过身就要走。

他拉住了我的手腕。

我如触电一般,再也没了逃跑的力气。

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钢笔。

手腕处是滚烫的温度,手心却是刺骨的寒意。

就像他曾经看我的眼神,清冷寒冽。

清寒。

纪清寒。

他一用力,我不可控制地转过身,被迫与他面对面。

他下了机车,语气不容拒绝:“去警察局,说是我抢了你的包。”

杂乱的头发遮住了我的脸,因此等我意识到他的目光往下偏离时,已经太迟了。

他看见了我的钢笔。

准确来说,他看见了自己的钢笔。

于是在下一刻,他撩开了遮挡住我半边脸的头发。

“花藻……”

02

我遇见纪清寒是在十一年前,我十岁。

那年发生了一件震惊C市的事,永生集团周年庆的游轮失火,造成了三死十七伤的重大惨剧,而那一天,是我十岁生日。

“让一让!让一让!”

“还有能做手术的医生吗?快打电话让宋医生和徐医生回医院!”

“起搏器!快把起搏器拿过来!”

“还有一批需要抢救的患者在路上,主任!”

身为大外科主任的爸爸在医院加班,我拎着蛋糕去找他,却被在走廊上奔走呼叫的医护人员撞倒在地,手中的蛋糕飞了出去,摔得面目全非。

然后,爸爸匆匆忙忙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跑了出来:“有几个患者急需做手术?”

大汗淋漓的护士答:“主任,这一批还有两个患者急需手术,其他的可以暂时控制!”

爸爸脱下身上的白大褂,道:“尽快联系其他医生,我跟你去手术室。”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医院里,一路跟着爸爸。不断有人抬着担架进来,耳边满是哭声,我仓皇地四处张望,看着一张张满是鲜血的脸,终于止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我站在墙边,突然听到人群中一声稚嫩的呐喊。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求你!”

爸爸的衣角被一个男孩抓住,他的脸上满是黑灰,浑身上下湿透了,狼狈万分。

爸爸面露难色,轻声说:“叔叔会尽力的,你放心。”

然后他浑身是血的妈妈被人推走,爸爸火急火燎地带着几个护士进了手术室。

红灯亮起,他靠在墙壁上蹲下了身,将头埋在臂弯里。

很久之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整个人都湿透了,他颤抖着身子,和我一样,害怕得要命。

我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伸出手抱住了他。

“别怕。”我说。

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们如同两片在浪潮中漂荡的浮藻,在紧要关头拉住对方的手,成为彼此最后的依靠。

我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别怕,有我在。”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

他的眼睛耀眼迷人,胜过世间万千星辰。

我很确信面前的人就是纪清寒,因为他看着我的眼睛十一年了,一点没变。

他的两只手捧着我的脸,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意料之中:“你回来了。”

如果说,在母亲和父亲死后,唯一能支撑我度过那漫长的三年地狱般生活的理由,就只有纪清寒了。

可他现在就站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不想说。

我将钢笔塞进了口袋里,低声道:“你认错人了。”

我要走,他不让。

“就算你化成了灰烬,我也绝不会认错。”

他锁住我的手腕,不允许我有半点逃离的意思。

我转过身,淡淡地望着他。

他看着我,有些发怔。

我伸出右手,抓住他紧握着我的那只手:“就算我化成了灰烬,你也不会认错。那么这三年来,我还安然无恙,你却没能找到我,不是吗?”

我没用力,他却自动放开了手。

我咄咄逼人,他保持缄默。

良久,他道:“你瘦了很多,头发也长了。”

他轻描淡写地避开了我的质问。

我在心里自嘲地笑,是啊,我在质问他什么呢?他凭什么来找我,他凭什么对我好,他喜欢的又不是我。

人啊,就是这样,一旦有希望了,就巴结着这最后的希望,贪心地想要更多。

我抢过他手中的提包背在身上,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巷子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警察。花无缺就站在警察的中间,他见到我,直直地冲了过来。

“姐!你还好吗?警察来了,没事了,你放心吧。”说着,他的目光偏移,随后彻底愣住了。

我拉住花无缺的手臂,不再作任何逗留。

一群警察如同吃瓜群众一般木讷地看着我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往前走。

身后的纪清寒突然喊了一声:“警察同志,我抢劫了。”

我冷冷地打断他:“没有,警察同志,是个误会。”

纪清寒不知什么时候追了过来,他站在我的面前,问道:“误会是吗?”

“是。”我对警察解释道,“只是个误会。”

他忽地将手伸进我的口袋里。

在我来不及阻止的空隙,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支钢笔。

“那么这个呢?”他望着我,不依不饶,“是你偷了我的钢笔,还是我抢了你的提包?”

“清寒哥……”花无缺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吃瓜群众被绕糊涂了,其中一个警察问:“到底怎么回事?”

纪清寒转过头来,等待我的回答。

花无缺低声问我:“姐,怎么回事啊?”

我扫了一眼纪清寒,他神情淡漠,我道:“我跟你去警察局。”

他有话想说,我恍若未闻。

花无缺一路跟着我,小声咕哝:“姐……”

夜幕降临,街道的路灯逐渐亮起,我和花无缺、纪清寒三个人挤在警车的后座,昏暗的车灯晃过去,照在纪清寒的手背上。

他的手就在我的旁边,仿佛下一秒就要碰到。

我扭过头,看向车窗,玻璃上映照出他的脸,清冷寒冽。

我伸出手,覆上冰冷的车窗玻璃。

我想,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纪清寒,也是我最后一次同他作无声告白。

只是我不明白,纪清寒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他在同纪建国作最后的抗争。

三年前,我没能向他告别,这一次,也是时候好好说句再见了。

一路无言,等我们下了车,前脚刚踏进警察局,后脚就有人冲过来,还没等我们站定就狠狠甩给纪清寒一巴掌。

“你非要气死我才开心是吧!非要把我这张老脸丢光了,你才肯罢休是吧!”

太熟悉的声音,三年的高中生活,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都会听到他的声音。

纪清寒的父亲,市一中的校长,父亲生前的挚友——纪建国。

后来我才想起来,我和纪清寒之所以纠缠不休,多半是因为纪建国。

纪清寒淡淡瞥了一眼我的位置,继而道:“本来我是打算丢光你的脸,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纪建国这才注意到了我。

“花藻?”

“警察同志,我和她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误会。”说罢,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花无缺在后头嚷嚷:“喂喂喂,你们什么情况?”

纪清寒的声音冷冷的:“你姐借我用一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纪清寒停了下来,他转过身,道:“你知道吗,我们所有人都找你找疯了。”

所有人?我不禁失笑。

“除了九九还会有谁?”我讥讽道,“还是你觉得,少了一个爱慕者,有那么一丁点的难过呢?”

惨白的月光下,他漆黑的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沼泽,他望着我,目光像极了今晚的月色。

“花藻。”

他的嗓音微微喑哑,我知道,因为那件事,对于我,他还是有些愧疚的。

仅仅只是愧疚而已。

我打断他的下文:“我不是花藻。”

他没吭声。

我扬起头,勾起唇角,轻声道:“我叫沈星芒。”

沈是母姓,星辰的星,光芒的芒。

“再见,纪清寒。”

再见,纪清寒。

再见,我的青春。

再见,我的爱情。

03

抵达帝都的那天,花无缺来车站接我,帮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

花无缺比我小半岁,本该同届,现在愣是活活比我大了三届。

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姐,你得喊我学长。”

花无缺生得一副好皮囊,脑袋也够聪明,笑起来必然是迷倒万千少女。

室友靠过来问:“外语系的那个系草第二名,是你什么人呀?”

“男朋友。”我淡淡地答。

室友大惊。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我将柜子收拾好,关上柜门,转过来对她说,“他是我堂弟。”

“堂弟?他姓花,你姓沈啊。”

我冷冷地望着她,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畏惧,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随母姓。”

宿舍里一共四个人,自从那天我用那样的眼神警告过其中一个之后,她就拉着另外一个渐渐地开始疏远我。唯独宋真,一心想着念书,总能跟我在自习室里搭个伴。

宋真问我:“星芒,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儿?”

我收好桌上的书:“怎么这么说?”

她托着腮想了很久:“你跟我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想你也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

我抱着书离开自习室。

“谁没经历过一些事情呢。”

她追上来:“倒也是。中午去哪儿吃饭?”

“我买桶泡面回宿舍。”

“啊?”她囧,“别啊,她们到时候又要说宿舍里有味道了。”

“她们说她们的,我吃我的。”

宋真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星芒,其实你这样挺那什么的。”

我也停了下来,问:“哪个?”

她笑:“挺讨人喜欢的,认识你真不错。”

不难看出,宋真家境还是很不错的,养尊处优的人,大概是不会明白我的。我想,真正了解我之后的宋真一定会失望。

过几天是迎新晚会,花无缺在学生会里面帮点忙。我在外语学院的门口等他出来,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花藻?!”

我佯装没有看见。

她却穷追不舍:“你是花藻吧?三年前在一中的那个?我是方媛媛啊。”

方媛媛,那一届市一中最八婆的女人。

我冷声道:“对不起,我不认识。”

她眼里满是精光,看我不打算搭理她,竟冲着我大声叫道:“你是花藻吧!三年前那件事你不会忘了吧?顺带告诉你哦,当初被你砍的那个人也在这所学校里!”

我的身子彻底僵住。

周遭有不少路过的人,方媛媛的嗓门够大,足以让所有人停下脚步。

不远处投来或疑惑或惊异的目光,我转过身,沉声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八婆。”

她脸上满是尴尬,却不依不饶:“花藻,你别忙着说我,还是好好可怜一下你自己吧。”她哼道,“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那个生死相依的好姐们儿陆九九怎么没去看你呢?”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抽痛了一秒。

九九。

我想,这是三年之后,除了纪清寒和花无缺,唯一能撼动我的名字了。

我一直认为,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是注定好的,例如我遇见纪清寒,例如陆九九遇见我。

方媛媛笑得如沐春风:“恐怕是人家知道你喜欢上了她的男人,懒得理你了呢。”

她笑着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

“干吗?你还想打我啊?”

我加大手上的力度。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割掉你的舌头,就像三年前那样。”

方媛媛一脸惶恐地望着我,拼命地挣扎:“我警告你啊花藻,这里都是人,你要是对我做了什么,你也别想好过!”

我冷笑道:“你以为,我还指望这后半生还能好好过吗?”

她扭动着身子,失控地大声呼喊:“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我本来就是神经病。”

她简直想哭,一副被我逼疯了的表情。我兀自在心里嘲笑一句,便听到了花无缺喊我。

他从外语学院里出来,身边还站着几个人。

我抓着方媛媛的手,面无表情地答:“来了。”

“花无缺,是花无缺哦!”

“什么鬼,他旁边还有顾荆棘好吗?”

“虽然顾荆棘长得更好,但是我对这种大众情人完全不感冒。”

“我还对花无缺这种中央空调不感冒呢!”

身边的两个女生这就开始掐了起来。

其实我早该知道,我的人生不会就此风平浪静。

遗憾的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我的劫数不止纪清寒一个。

“姐,怎么了?”花无缺跑过来问我。

我乜斜了方媛媛一眼,随后放开了手。她被我拧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地直哼哼。

对于方媛媛,花无缺是没什么好感的。之前在一中的时候,方媛媛传过他早恋的绯闻,传进了老师的耳朵里,每每想起她无中生有,花无缺都气得不行。

见到方媛媛,他登时没了好脸色:“你想对我姐干什么?”

方媛媛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们两人,愤恨道:“花藻,你给我等着!”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估计是被我盯得发毛,赶忙夹着尾巴跑了,还不忘回过头来警告:“你做的那些事,很快就会昭告天下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就是个疯子!杀人犯!”

花无缺也怒了,拧着眉头说:“方媛媛,你嘴巴放干净点!”

“哈哈,你们姐弟俩真是三年前一中的两颗毒瘤,嘴巴长在我身上,你们能怎么样?况且,我也只是让真相浮出水面而已!”

花无缺还想说话,我伸出手拦住了他。

这三年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浪费口舌的结果就是更深的误解与嘲讽,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姐……”

我朝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再没有任何事能将我打倒了。”

这世上最柔软的是人心,人心一旦硬了,就再也不怕任何伤害了。

而后,我偏移了目光,这才意识到,不远处有一束视线正投射在我的身上。

那双眼神孤傲、锋利,仿佛要在我的心口扎下一道口子。

很久之后我才想起来,那是我和顾荆棘的第一次碰面,而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就为我们所有的故事都埋下了伏笔。

也是那时我才明白,我这一生的劫数,哪止纪清寒一个。

04

宋真打了十几通电话,我才猛然惊醒。

“星芒,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很急促,我皱了皱眉头,道:“我在图书馆。”

时间是下午一点,图书馆里没几个人,我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往外走。

宋真呼了口气说:“你在图书馆等我!”

下午是选修课,不限制年级和班级,经常有大四和大一的小情侣借上课的机会窝在教室的最后面情意绵绵。

电影赏析的学分好混,选这门课的人极多。我和宋真穿过人浪,终于占到了一个好位置。

我从包里拿出书,就听见宋真在旁边说:“每一次赏析课都这么多人,很多都是混进来上课的,老师也不管,每次来晚了都找不到好位置。”

“嗯,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宋真干笑了两声,继而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来上赏析课吗?明明教授上得那么无聊,每堂课都是看电影。”

我觉得好笑:“电影赏析不看电影还能看什么?”

宋真乜斜了我一眼,随后目光跟着其他人的目光都被门口的人勾去了。她撞了撞我的手臂,轻声道:“喏,还不是因为他。”

我看向门口,白衬衫,牛仔裤。

这个人有点眼熟。

是在哪里见过,我又记不太清楚了。

我只记得,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傲气。

那如同荆棘缠绕的冷漠,像极了纪清寒。

但他和纪清寒又是不一样的。

他比纪清寒骄傲,却没有纪清寒的极端。

就在我思索的空隙,视线毫无预兆地与他隔空碰撞。

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外语学院的门口,和花无缺走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宋真笑了起来:“哈哈,星芒,顾荆棘看你了哦。”

我移开了视线,淡然道:“也许是在看你也说不定。”

“看我也没用,我可是心有所属,绝对忠贞的人。”

我知道宋真的心里是有一个人的,她从来不说,也从来不流露出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即便是现在跟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这个事实,眼神也是闪烁的。

不过我对宋真的过去并不好奇,谁没有过去呢?

“这里有人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

我抬头淡淡地瞥了一眼顾荆棘,他也淡淡地望着我,漆黑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疏离感,于是我也回应了同等的疏离:“抱歉,有人。”

他的眼睛忽然一沉。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顾荆棘当时的那个眼神,也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他眼里的深意。

于是他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一直到老师进来,旁边的位置都空着。

我能想象到坐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顾荆棘想杀死我的眼神。

宋真朝我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好一招欲擒故纵。”

“给别人一点机会,不是吗?”

宋真收敛了笑容,啧啧两声:“说吧,你是不是心有所属了?连顾荆棘这样的大帅哥都不放在眼里,可以啊你。”

其实我爱过的那个人,并没有那么完美的颜值。

在那段声色张扬的岁月里,他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毫不留情地把我的世界劈开。

即便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彻底地忘记纪清寒,也再没人能在我心里同他一较高下。

赏析课上到一半,人群突然开始躁动起来,我和宋真在听课,被周遭的喧哗吸引,不得不回过头去。

我一回头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里。

我并没有回应他们的眼神。

“天哪,没想到我们学校居然进来个这样的人!”

“是啊……那不就是杀人犯吗?”

“我的天,我的前面坐着一个精神病杀人犯!”

精神病、杀人犯……同类的词语我听得太多了,都是形容我的。

于是我又回过了头,这一次,我并没有给他们一个好脸色。

有人当场就叫了起来:“靠!那女的瞪我!”

宋真闻声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什么事啊?”

“没事。”我轻声道,“继续上课吧。”

刚才叫嚷的女孩子染着宝蓝色的头发,大抵是觉得我的眼神很嚣张,她拉着旁边男朋友的手指着我说:“那女的刚才瞪我了啊!”

她男朋友估摸是个蛋,看着我,也没敢吭声。

老师敲了敲桌子:“后排的同学怎么回事,安静一点!”

四下里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要把房顶都掀开来。

下课铃响的瞬间,我和宋真就被一群人堵住了。

为首的就是刚才那个蓝头发的女生。

我抬眸瞥了一眼,并不打算同他们多说话,转过身就想走。

一旁有人不断地在问:“你是不是沈星芒?”

他们声势浩大,一直堵在门口不让我出去,宋真无辜地望着我,问我怎么回事,我应了一声:“我是。”

“你以前是不是砍过人?”

“难怪我看许朝的胸口有道疤呢,原来是被你砍的啊。”

“那你就是杀人犯咯?”

宋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星芒,他们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啊,你室友以前砍过人,差点闹出人命来了!”

我知道,不论我去哪里,这个包袱一直会存在,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沉入水底,只是我没有想到,它竟会曝光得这样迅猛。

有一个名叫YY的ID在朋友圈发了这样一条状态:好好的A大居然混进来这么一个杀人犯,一想到我每天都跟杀人犯在同一间食堂吃饭,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就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严重受到威胁!

下面有朋友问杀人犯是谁,回复:沈星芒。

这样的一条朋友圈状态被截图转发到空间和贴吧乃至学校主页的论坛,半个小时以内就被刷爆了。

宋真眼巴巴地看着我,仿佛是在求证。

我抬头,反问:“证据呢?”

“这……”

“说我砍过人,差点闹出人命来,证据呢?”

一部手机递到我面前。

当年轰动C市的这条新闻,历历在目。

——本市第一中学一X姓男生被人刺成重伤,至今仍在抢救,犯罪嫌疑人系第一中学H姓女生。

我没有说话。

人群中有人发出议论:“不是说嫌疑人是H姓吗?她姓沈啊,是S吧。”

宝蓝色头发的女孩道:“三年还不够改名字的吗?”

一直没有答话的宋真斥责道:“改名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凭什么以讹传讹啊,别人说一句她是杀人犯你们就信了,那我说你是杀人犯,随便贴一条新闻,那你就是杀人犯咯?!”

这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没有想到宋真会帮我说话。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僵局。

“那也没人能证明她没有改过名字吧?”

宋真哼了一声,对宝蓝头女孩说:“那也没人能证明你是你爸和你妈亲生的啊。”

“你!”

我一直不屑于打嘴仗,因为输了的人一定会变本加厉、恼羞成怒,就比如现在的宝蓝头女孩。她找了一切办法想要羞辱宋真,急得眼睛都发绿。

如果不是有人及时出现,我想这场闹剧还会持续更长的时间。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234条,犯前款罪,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三年改名字是绰绰有余,但从牢里跑出来,可能没那么容易吧。”

是顾荆棘。

他右手拿着两本书,腰杆挺得笔直,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法学院四年级学生,顾荆棘。

我不知道当时的顾荆棘为什么要帮我,也许是正义感作祟,也许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炫耀他的法律知识,也许是出于其他任何我不知晓的原因。

在那一刻,我对他有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

回去的时候,宋真一直跟在我的后面,头耷拉着,一言不发。

我刚一打开宿舍的大门,就有人从里面朝我身上泼了一盆冷水。

“滚出去!”

“就是!滚出去!不要住在我们宿舍里!”

我眯起眼,没有说话。

面前的两个人往后缩了缩。

我走到床边,将柜子里的书都整理了出来。

宋真赶忙走过来,问我:“星芒,你要干什么?”

“搬出去。”我头也没回。

“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啊?你又没有犯错!”

一旁的室友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你要是舍不得的话,那就跟她一起搬出去住啊。”

“我交了寄宿费,凭什么搬出去住,你们有什么权利让我们走?”

宋真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据理力争。

两个女生最初的攻击对象是我,结果连带宋真也一起孤立了。

就在其中一个人的右手即将拍在宋真脸上的时候,我伸出手,狠狠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她瞪我。

“你又在干什么?”我反问。

“沈星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断有冷水从我的头发上往下滴,我用降至冰点的声音说道:“我是真的会砍人的哦。”说完,我笑了起来。

两个女生这才作罢,夺门而出去吃晚饭。

她们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精神病。

宋真见我默默地收拾东西,也开始收拾起来。

我叹了口气,道:“本来不想连累你的。”

“你不用自责,跟你没关系,是那两个人着实让人作呕。”宋真走过来,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星芒,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不是坏人。”

我觉得好笑:“你还是太年轻了。”

她一愣。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宋真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后,我转过身去,说:“你还记得吗?花无缺是我的堂弟。”

“记得啊,怎么了?”

“我从前跟父姓。”

她蓦地睁大眼睛。

我原本跟父亲姓,我的父亲是一名优秀的医生,他叫花敬厚。

我原本叫花藻,花是父姓,海藻的藻。

三年前轰动整个C市的高中生蓄意伤人事件,嫌疑人系第一中学H姓女生,高三文科二班,花藻。

05

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我、纪清寒和九九都是三年前的模样。

高考结束的暑假,我没有去找纪清寒,也没有看到陆九九,我们也都还是曾经的模样。

可是当我睁开眼,世界天翻地覆,冰冷又漆黑。

我跑下床,倒了点冷水,一杯水下肚,寒意从喉咙间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我这才明白,过去的是梦,如今才是我必须去面对的现实。

那是真实的,即便残忍,也是我死灰般的人生。

微弱的灯光从米白色的窗帘里透了进来,我靠在床背上,轻轻地喘着气。

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房子,学校比较偏僻,距离市中心很远,房子的租金也不高。房东是个六十几岁的奶奶,好说话,就住在隔壁,我一口气交了一年的房租,平时也不会多叨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况且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房子已经足够居住了。

花无缺抽空来看过一次。临近实习,他忙得很,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只能时常嘱咐我心情要好些,要按时吃饭,一个人住要注意安全。

我似乎慢慢开始习惯独居了。

手机屏幕泛着白光,我点开,是宋真的微信语音。

“星芒,你在干吗?要不要出来一起吃宵夜?我刚买了件衣服,你看看好不好看。”

我飞快地按下一行字:“不了,我今天有点累。”

国庆假期,我如同死尸一般在床上躺了七天,日夜颠倒。

就在我即将沉沉睡去的前一秒,手机又亮了。我以为是宋真打来的电话,结果却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我挂断之后,对方又锲而不舍地打来了。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冒出了几个可能的名字,但结果都不是。

“喂,沈星芒吗?”

“哪位?”

“我,顾荆棘。”

我有些惊讶。

“什么事?”

对方所处的环境很嘈杂,一直有聒噪的音乐声和不绝于耳的起哄声,很多人,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冷漠,于是他也用不温不火的声音答道:“花无缺喝多了在发酒疯,不肯回去。”

我坐了起来,问:“你们在哪里?”

“1976。”

1976是学校附近的KTV,由于附近没有其他的娱乐场所,这家KTV便成了学校里大家伙儿聚会的好地方。

入秋的天气夜晚有些寒冷,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飞快地往1976的方向跑。

路边人来车往,昏暗的灯光从我的身侧闪过,我闭上眼,时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

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我也是这样拼了命地奔跑,奔赴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我告诉自己,那个晚上是我对纪清寒最后一次的垂死挣扎,也是我最后一次奋不顾身地冲向一份薄如蝉翼的爱情,是我和纪清寒分道扬镳最后的不告而别。

我睁开眼,霓虹灯闪烁,1976的灯牌就在眼前。

有人在门口等我,见到我的时候,他朝我挥了挥手。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顾荆棘,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看上去让人感觉舒服又干净,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却又在脸上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不喜欢顾荆棘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纪清寒像极了。

在地狱待了三年,再一次出现在这片灯红酒绿里,一股回忆的潮水正逐渐向我涌过来,并慢慢地将我淹没。

没有半点寒暄,我直截了当地问:“他在哪里?”

顾荆棘转过身,道:“在包厢里,跟我来。”

走廊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有几个学生就靠在走廊里抽烟。等我们走到包厢门口的时候,有人轻轻地拍了拍顾荆棘的肩膀。

灯光很暗,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依稀有些印象,是学生会里的人。

那今天应该是学生会聚会?

“我来晚啦。生日快乐啦。”

“客气,人来就行了。”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包装袋,回过头来看我。

我突然觉得两手空空有些尴尬。

原来今天是顾荆棘的生日。

我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顾荆棘的生日,花无缺瞎蹦跶什么劲。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一会儿吧。”

“不了。”我摇头拒绝,“我带花无缺走就行了。”

“那你先进来吧,他在里面。”

我跟着顾荆棘进了包厢。

包厢里没有半点烟味,我粗略看了一下,有十几个男生,三个女生。

有几张比较熟悉的面孔,也有几个素未谋面的。

沙发上没有花无缺,我偏过头,这才发现他正在一旁的点歌台唱歌。

他唱的是《单身情歌》,看起来楚楚可怜。

他看见我,一把跑过来抱住:“姐,你可算是来了!”

他的身上只有淡淡的酒味,并且神志清醒,不像是顾荆棘电话里描述的那样。

我没有询问,花无缺就主动开始负荆请罪:“你看……这边都是男生,没有几个女生,来的女生还都是名草有主的,大家觉得没劲,所以就想找几个女生过来。”

我“嗯”了一声:“所以就骗我过来了?”

“找你你肯定不会来啊,国庆七天你连门都没出,我都怕你把自己闷死了。这样不挺好的嘛,你出来透透气,等会儿我把你送回去。”

花无缺知道我有些不悦,但他又足够了解我,他知道在这种场合我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我留下来,尽管我不情愿。

顾荆棘走过来,解释道:“这主意我也有份,你不要怪他。”

我淡然道:“没有,谢谢你的好意。”

花无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拉着我坐到沙发上,问我喝什么饮料。

“我不喝饮料。”

“我去给你倒点白开水。”顾荆棘站起身,说话的时候还是抵挡不住的疏离。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刺目的灯光让我感觉到眼睛很不舒服,我闭上眼,伸出手揉了揉。

花无缺忙着给大家倒饮料和酒,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都在小声地议论什么。

“之前闹得很大的那件事,主角就是她吧?”

“听说被室友赶出去了,也不知道住在哪里,也蛮可怜的。”

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语。

“这有什么可怜的啊,她要是真干了那种事,还来上学?真应该去死啊。”

“反正我觉得那件事儿挺玄乎的。我听她室友说,花无缺是她堂弟,也就是说她之前可能姓花啊,那不就是H姓吗?”

“不知道啊。对了,许朝有没有说什么?”

“这我倒是没有听说。”

我睁开眼,依旧是炫目的灯光。

“姐,你开心点嘛,不要这么闷啊。”

“你知道我是一个很扫兴的人。”

这的确是扫了花无缺的兴致,于是我只好把语气放软,道:“和这些人不是很熟,所以有些拘谨。没关系。”

花无缺听了这话,拉着我就向周围的人介绍。

“这是我堂姐,花……沈星芒。”

大部分人都只是微笑寒暄,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不用介绍,全校都认识呢。”

花无缺拉着我的手一僵。

那人继而道:“不过我还真的蛮好奇的,沈同学,那件事真的是你做的吗?”

“喂喂……”旁边有人提醒他少说两句。

花无缺尴尬地笑了几声,拿着麦克风就唱了起来,试图转移话题。

我没有答话,不过想来,那大抵只是欲盖弥彰。

在地狱般的地方生活了三年,我已经能做到再提到那件事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可总会有人热衷于消费别人的痛苦,非要撕开你的伤口看,不一探究竟誓不罢休。

现在的我之所以受到惩罚,大概是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的人。

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花无缺一个人唱歌的声音,黑框男摆出一副万分不爽的神情,整个房间的气氛都被搅得一塌糊涂。

恰好顾荆棘从外面回来,他推开包厢的门,手上端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他将水杯递给我:“暖暖身子。”

我的确很冷,倒不是身上冷,是面部表情比较冷。

我也没有跟他客气,接过水杯,坐到沙发上。

方才那个黑框男就坐在我旁边不远的位置,我意识到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随后他问:“老大,这姑娘跟你什么关系?你好像对她特别关照啊。”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却让本来气氛就不好的空间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顾荆棘对我关照吗?如果硬要说关照的话,那大概是和他第二次见面,宝蓝头女孩羞辱我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挺身而出。

还是说今天,我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顾荆棘的生日派对上,两手空空,也不像是祝福的模样。

抑或是他特地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

“关照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脸色淡淡的,回答也毫无倾向性。

我抿了一口白开水,头也没抬。

旁边有好事的男生吹起了口哨,笑了起来:“这么说,我们校草还真的对学妹关爱有加啊。莫非……”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瞎起哄。

我下意识地瞥了顾荆棘一眼,没想到他竟也在看我。

他启唇道:“莫非后面的内容,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明亮,如同暗夜的黑曜石,散发着迷人的光华。

我愣了一下,他发现我愣了,没有拆穿。

恍惚间,我听见门口传来“砰”的声响,是重物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在看向门口的那一瞬间,我那颗早已不知跳动的心脏疯狂地颤抖了起来。那个让我的人生在天堂与地狱间徘徊的名字,猛地闯进我死水一般的生命里。

倘若时间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要来到这里。

我一定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阿藻……”

我紧紧地握住玻璃杯:“九九。”

就像是回忆的闸门顷刻间炸裂,尘封在脑海里那段我永远不愿再想起的过往,又一次活生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无关爱恨,无关生死。

那是我还没来得及盛放就已死去的青春。

是我、陆九九和纪清寒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