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近代上海社团发展的经济社会动因(2)
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航运业的发展催生了上海最早的社团组织——商船会馆,以联谊感情、沟通商情、规范竞争。商船航运业的兴起开始不断吸引外地客商常驻上海,这是上海早期的商业移民。外地移民陆续建立服务本籍移民的会馆,如泉州会馆、潮州会馆和浙宁会馆等。
商船要雇用大量水手。商船与水手是一种雇佣关系,商船通过税牙向客商揽载货物,赚取运费,一年往返可得千余金,少则数百金,而一名水手的分红可得二三十金[21]。在商船和漕运的水手中也存在竞业的关系,为了竞争的有利和得到某种保护,航运水手也组织或参加某些行帮组织。如,在运漕粮的沙船水手中,存在着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行帮组织——青帮。
随着航运业的发展,上海逐渐形成了装卸行业。当时船舶主要停泊在今十六铺一带的江面上,江岸有十多处石砌的踏步式码头,大船不能靠泊,须用驳船卸货,仓库一般离码头较远,因而出现了驳船工和脚夫。这些体力劳动者,一类是兼充官徭(由官方雇用的劳动力)的。他们分帮把持,划地为界,不许外来流民染指。另一类是外来“流民”。他们为牙行铺户搬运客商零星货物,按件计价,如台糖上力八文,下力十三文;广糖上力四文,下力七文;烟箱每担上力六文,下力七文[22]。这样,在船舶装卸业中逐步出现了“脚头”的角色,他们控制或操纵码头货物的装卸。“脚头”相似于后来形成的帮会的头目,管理装卸散工的秩序,也榨取搬运工人的劳动价值。
与航运业发展相伴随的是,物流频繁、市场扩大,客商云集、竞争增强、不可预测的经济和社会矛盾增多,社会变得复杂多变起来。安全稳定、竞争有序的社会环境,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条件。封建社会的政府管理是很难跟得上商品经济发展的脚步的。于是,各籍、各业商人相继建立会馆、公所等社团组织,以维护自身利益、维持市场秩序。
三、商品交易扩大与钱业公会
随着棉纺织业和航运业的发展,以棉纺织生产、贸易为中心的市镇居民点不断增多。有学者研究统计,宋元以前上海地区的市镇不过十数个,明正德年间增至37个,到鸦片战争前夕,新增的大小市镇已达到150余个,市镇居民绝大多数是工商业人口,多者数千户,少者几百户,农业人口明显下降[23]。地处“浦流江汇”的上海县城一带,更是人烟稠密,商业兴隆。港岸边出现了许多由闽、广商人经营的专门发售洋货的行号,这些行号集中的街道就叫洋行街(今阳朔路)。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办理钱币兑换、存放业务的金融机构——钱庄业也兴旺起来。为了协调钱币兑换与存放利率等金融秩序,顺利开展钱庄之间的业务交往等,成立了钱庄业同业公会——上海钱业公会。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该公会集银一千两,买下晴雪堂房屋(在今豫园内),作为会所。从这年到嘉庆二年(1797年),参加该公所的钱庄达149家[24]。
鸦片战争前夕,以商业性农业、棉纺织业和航运业为基础的上海地区的经济已发展到较高的水平。尽管它还未突破封建主义的藩篱,但自然经济的基础已开始瓦解,商品经济不断趋于扩大,商业资本日益渗入生产领域,资本主义萌芽在棉纺织业和航运业中已经逐渐产生,并有了程度不同的发展。可以相信,“如果没有外国资本主义的影响,中国也将缓慢地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25],而在这个过程中,上海走在了其他地区的前头。商贸经济的发展一方面引起社会利益主体的多元分化,一方面孕育着新的社会组织来维系、规范、推动社会各方利益的实现和发展。
第二节 开埠后的冲击与发展
开埠以后,上海经济社会在客观上获得了促进发展的外部条件[26]。上海的大门虽然是被侵略者用炮火轰开的,但是,硝烟过后,面对近代资本主义文明和经营方式的洗礼,从此风气渐开,开始挣脱封建传统观念的束缚,思想文化逐步更新,市场竞争意识逐步增强,经营方式更加开放,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放眼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但是这种洗礼是严酷的。外国资本和人员以不平衡的经营和身份优势进入上海,并以租界为据点,以财富为目的,在上海进行资本主义掠夺式的贸易、投资、冒险及投机的活动。外国商人、传教士、冒险家,甚至落魄汉都一起涌了进来,对近代上海发展形成巨大冲击。
一、冒险家的乐园与行业公所、帮会组织
外国商人、冒险家来到上海,首先建立起各种洋行,以便从事各种开发和商业活动。开埠之初的1844年,上海的外国洋行就设立了11家,十年之后达到120多家[27],其中著名的有怡和洋行、大英轮船公司、沙逊洋行、颠地洋行、仁记洋行等。这些洋行都抢先租占黄浦江沿岸的土地,以至后来的外国商人无法插足只得向西扩展,无形中使沿江一带成为前街,离江稍远的地区成为后街。
1847年上海常驻外侨108人,到1850年增至143人[28]。现在看来,数目不多,但在封闭的封建社会,与洋人为邻,他们的行为习惯和做事方式无疑对华人具有强烈的冲击。他们最初居住在南市城外沿黄浦江一带的民房,到40年代末陆续搬进城外原本荒芜的租界。他们开始经营外滩,并逐渐向西扩展。包括今天外滩的租界原来只是芦苇丛生的沼泽地,江边只有一条船夫背纤的狭窄走道。开埠以后,先铺了一条用煤屑、炉渣、卵石等铺筑的临江大道。到19世纪50年代,外国洋行、银行陆续在外滩设立营业所,在外滩建筑了一些完全不同于我国传统建筑的一、二层洋房,以及他们所属的仓库、堆栈和码头等。
1850年,英国一些洋行的大班按他们的生活方式,联合成立跑马会,占五圣庙(今河南路、南京路拐角处)附近的80亩土地,辟作花园,并在花园东南处设置了一所抛球场,围绕花园筑成一条专供跑马的跑道,举行春秋季的赛马比赛。每逢赛马之期,吸引很多人都来参观,这里成为英租界最早的游乐中心。由于生活和享乐的需要,他们还于1848年成立了上海图书馆,1850年创办了英华书馆,同年,又创刊《北华捷报》。他们还组织两个名叫“浪子”和“好汉”的剧团,经常在洋行货栈里举行演出。1852年,外国商人联合商船水手,在黄浦江中举行划船比赛。这些对华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视觉和心理冲击。总之,随着西方殖民者的纷至沓来,上海的面貌和社会生活逐渐发生了变化,以往兴隆的上海城厢逐步衰落,代之而起的是原本荒芜的租界的日益繁荣。西人正在按照自己的需要把上海建成一个有吸引力的“冒险家的乐园”。
开埠以后,洋行贸易对上海地区的经济秩序产生巨大冲击。以英国为首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上海的外贸迅速增长。开埠的最初六个星期里,就有七艘外国商船驶入港口。第二年即1844年,共有44艘外国船只进口,载重量为8584吨。1849年,进口外船增至133艘,载重量为52574吨,其中英国船94艘,载重38875吨,美国船25艘,载重10252吨,其他国家船只共14艘,载重3447吨。1852年的最初九个月里,进口外国船只达182艘,载重量78165吨,其中英国船103艘,载重38420吨,美国船66艘,载重36532吨,其他各国船只共13艘,载重3213吨[29]。在进口商品中,毛织品和棉织品占有极大的比重,1845年,仅各式布匹一项,就进口1440062匹,价值1121190镑[30]。巨量棉毛织品的输入,首遭其害的是上海地区的手工棉纺织业。据当时人记载:“松、太利在棉花梭布,较稻田倍蓰;虽(捐税)横暴,尚可支持。近日洋布大行,价才当梭布三之一。吾村专以纺织为业,近闻已无纱可纺,松、太布市,消减大半。”[31]又载,“我邑(上海县)濒海,多沙地,棉花实所宜种以此作布,利倍于粟,真美利也。比年因各口通商,洋布盛行,而木棉顿滞,盖亦一厄云。”[32]外国商品的猛烈冲击,使上海城乡手工业日益走向衰落,只能被纳入外国资本主义市场,或破产,或作为原料供应,或经营洋货买办,或改弦更张实行机器生产提高效率和质量,或为城市市场服务,如,从种棉到种菜,搞养殖业等。
另一方面,在“协定关税”的不平等条约下,洋外国人的税额负担相对于我国民族商品的税赋要轻得多,这就扼住了中国的经济命脉,沉重地打击了中国的民族经济。同时,也令国人反思,刺激民族工商业逐步走向近代化的发展轨道。
洋行贸易的冲击加剧了市场动荡,促使破产的农民和手工业者抛业进城寻觅生活,成为帮会团伙的后备军。处于勉强支撑的业主则组织起来,“抱团”求生,同业公所逐步诞生。1868年成立的上海苎麻业公所碑刻资料记载:“彼外人之能以商战争雄者,惟其对于内则精益求精,对于外则同心同德故也。而吾国商人积习相沿,但知各图利益,不思合力竞争,欲求人和,亦难矣哉!”希望建立公所能领导同业“筹进行之方,图生利之策,协力经商,同心御侮”。[33]
在外国输入上海的货物中,鸦片占了很大的比重。许多外国商人、冒险家一开始都是为从事鸦片贸易来到上海的。怡和、旗昌、颠地、沙逊等洋行都是进行鸦片贸易的重要据点。最初,鸦片进口是以走私方式进行的,由配备武装的海盗船只运到吴淞,卸到趸船上,然后空船进港,与上海烟贩谈妥生意后,再去趸船提货。这样的贸易方式一直延续到1858年鸦片被改称“洋药”,列入“合法”贸易的范围为止。许多外国商人和冒险家因从事罪恶的鸦片贸易而大发横财。鸦片贸易也催生了近代上海黑社会这一民间组织的变异体。
鸦片买卖滋生贪婪、堕落和犯罪组织。一些不法中外商人网罗地痞流氓暴力垄断鸦片销售,在租界开设赌窟、烟馆、娼寮等糜烂场所。这对社会造成极坏影响,城市流民和无业者结成的聚赌团伙、诈骗团伙、偷窃团伙、乞丐团伙等带黑社会性质的帮会组织开始蔓延。后来还出现了专门维持妓院“正常营业秩序”的流氓团伙。这些黑帮团伙的滋生从根本上说,是近代上海在西方资本主义冲击下没落转型的恶果。
在外国工业品和鸦片大量输入的同时,中国的农副产品和工业原料也源源出口。据统计,上海开埠后由外商直接操纵的出口贸易逐年扩大。1844年出口货值487528镑,1845年增至1344650镑,到1853年出口货值更高达5381000镑。在出口货物中,最主要的是丝和茶,1850年,丝占上海港出口货值的52%,茶占46%。[34]马士写道:“中国丝产量最大——在当地差不多全部产区——而且质量最好的产区,都是在一个一百英里稍长些的地区,这个地区的东北端便是上海。因此,在内地税方面即使占不到什么便宜,产品却流向这个港口。上海立刻取得了作为中国丝市场的合适地位,并且不久便几乎供应了西方各国需求的全部。”[35]
由此可见,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开始对中国的社会经济起到了分解作用。它一方面破坏了作为自然经济基础的家庭手工业和城市小手工业,另一方面又刺激了某些手工业和农副业的发展。上海地区城乡棉纺织手工业的衰落和商品市场的扩大,较为典型地反映了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经济发生的变化。
外国廉价纱布充斥市场,使专事纺织的农民无纱可纺,生计日绌。由于外国航运业的排挤,沙船业陷于困境。于是,失业的手工业工人、水手、破产的农民纷纷涌入上海,寻找新的生活出路。当时有很多外地水手和破产的手工业者流落在上海,如,广东人就有八万,福建人也有五万。由于城市的就业容量有限,他们很难一下子找到固定职业,就在城市中流浪,为各业提供了大量剩余的廉价劳动力,也是帮会甚至黑社会组织吸纳的主要对象。这些人也是社会的一个不安定因素。当政府不能满足社会的有效保障和安全的需求时,社会就会进行自行组织,寻觅保护,争取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