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虎女(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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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诛乱曹交易可汗位,辞婚约为全心上情

那日松显然不想跟一个外人说太多,刚刚的失言也不过是酒醉之下情绪激荡所致,他又对九公主拱手行礼,眼睛盯着她的裙角,道:“那日松酒后孟浪,唐突了殿下和您身边的侍女,愧疚得很,愿任凭殿下处置。”

九公主抬了抬手,道:“殿下言重了,方才我下手没轻没重,也请你不要在意。”

那日松点点头:“若无旁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九公主看着他苍白泛青的面色,忍不住开口唤道:“那日松。”

那日松“嗯”了一声:“殿下请讲。”

九公主犹豫了一下,道:“本宫不知你在铁勒王庭究竟是何种境遇,不过……既然国书上说你是铁勒汗位的继承者,不妨就坐实它好了。”

那日松猛地抬起头,方才还沉郁的眼睛此刻大放异彩,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九公主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怎么……本宫所言,有什么不对吗?”

那日松盯了她一阵,忽然一笑,又对她深深拜了下去:“没有,多谢殿下指点迷津。”

九公主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有点不太正常,便后退了一步,颔首道:“那么,我就先回宫了,您请自便。”

走到拐角的时候,九公主忍不住极快地回头向后看了一眼,看到那日松依然站在原地目送她,她的这一眼正好和他目光相遇,那日松的唇角动了动,对她绽出一个清隽的笑意。

九公主恍然有种不好意思的情绪生出来,急忙把头转过来,加快了步子走开了。

次日去东宫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便又跟太子打听了一遍那日松的事情。

太子皱着眉想了想:“这件事,应该去问卫国公或者杭子茂才对吧,铁勒王庭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九公主抿着嘴笑了一下,跟他打趣道:“作为大央帝国继承人,你难道不应该多了解一下敌国的继承人吗?”

太子失笑道:“我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铁勒可是从来没有继承人一说的。”

九公主挑了一下眉,道:“可是能被送来当质子的儿子,或许在铁勒会比较重要吧?”

太子忍俊不禁道:“阿九呀阿九,你也不是养在深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怎么就看不透这些表面功夫呢?铁勒何曾真正服从过大央,不过是被卫国公打残了作战部队,不得不暂时低头,以迷惑大央罢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抱着这样目的送来的质子,能有多么重要呢?如果硬要安一个理由,那约莫就是……铁勒王庭里,没有比他更不重要的儿子了。”

九公主愣了愣,又想起那个宫墙边瘦削高挑的影子,蓦然生出了三分同情。

太子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道:“你今日怎么忽然关心起他来了?”

九公主回过神,掩饰地笑了笑:“昨日他调戏我的婢女,被我打了一顿,还卸了他的下巴。”

太子顿时大吃一惊:“下手如此狠?难道他将你的婢女玷污了?”

九公主摇摇头:“昨日心情不太好,又碰上这档子事,我过去的时候他正酩酊大醉,形容孟浪,没忍住就下手狠了点。”

太子放下心来,又打起扇子:“你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无论如何他都是个王质子,你把他打出个三长两短,吃亏的还是我们。”

九公主嘻嘻而笑:“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

太子不满道:“等事发再后悔就晚了。”

九公主胡乱点头应着,又问道:“父皇准他住在宫里?”

太子道:“他住在先前的昌平宫里。”

昌平宫是旧宫,先前孝俪皇后方氏暮年时染病,极度畏寒,久治不愈,暨帝索性为她新建了一所宫殿,设置大量传暖烟道,甚至连殿中柱子都打通。每到寒时燃起火炉,整个宫殿都温暖如春。后来暨帝驾崩,宣帝即位,在新宫的基础上大兴土木,建造了现在的未央宫,原本的昌平宫便闲置起来。

如今的昌平宫虽然挂了个宫的名号,但规章宫禁却比未央宫弱了许多,那日松以王质子的身份住过去刚刚好,既不显得太殷勤,也不会太过冷漠。

九公主“嗯”了一声:“这那日松真是嗜酒如命,犹记得他初到长安时,在晚宴之上便狂饮一通,昨日又酩酊大醉。”

太子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我倒也有所耳闻,看来这离家去国的滋味并不好受。”

九公主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如今卫国公被排挤出长安,朝中曹氏独大,一手遮天,太子哥哥难道没什么打算?”

“怎么?我该有什么打算吗?”太子悠悠然笑了笑,“阿九,你应当知道,在父皇允许我参政之前,我什么都不能做。”

他这话在意料之中,九公主倒也没失望,只道:“还请太子哥哥看在你我兄妹情分上,尽力帮一帮我吧。”

太子挑了挑眉:“你已经决定了吗?”

九公主耸耸肩:“总不能束手待毙。”

太子又笑了一下:“其实目前看来,傅博彦以及傅氏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可比我要大得多。”

九公主叹了口气,撑住额头:“你也觉得我应该出阁了吗?”

太子道:“也?还有谁这么认为?”

九公主道:“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

太子笑了起来:“我们都是政客,政客最擅长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更何况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你并不讨厌他。”

九公主点头道:“我的确不讨厌他,可是也并不想嫁给他呀,尤其是我现在……”她苦笑了一下,“他这时娶我,只会拖累傅家。”

太子道:“可是他很愿意娶你,哪怕会拖累傅家。”

九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害怕呀,我现在已经不被父皇捧在心尖上了,任何一个小错都是大过,我不敢,也没有资格拖任何人和我一同承担这风险。”

太子慢悠悠地打着扇子:“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不想嫁给他吧?”

九公主皱着眉想了想:“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罢了。太子哥哥,博彦在我心里,是如你一般的可信赖依靠的兄长,先前是我年少无知,不懂得定亲的真意,现在明白了,难道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太子偏着头看她,问道:“你心里对谁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呢?李劭卿?”

九公主的面色因为这个名字而变了几变,最终低下头,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曾经在蓟州斩军旗立誓,此生倘若和他再有半分牵扯,便犹如此旗。”

太子道:“誓者,折言也。”

九公主赞同地“嗯”了一声:“所以我就干了不少违背誓言的事情,上次真假战报时,还曾经想过请他出手相助。”

太子问道:“他出手了吗?”

九公主疲累地将手臂放在桌案上,撑着头:“我想……应当是出手了吧,不然以父皇如今对我的态度,我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你这样聊天呢?只怕早就被打进冷宫了。”

太子不说话了,李劭卿在她心里依然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毕竟是年少时怦然心动的第一个人,又是如此优秀的一位年轻将领,桀骜而嚣张,在最开始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让她一帆风顺的人生里遭遇了第一个挫折,自然就上了心,或许最初只是玩笑般的好感,这么一来,反倒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爱恋。

他又想起傅博彦,不禁叹了一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九公主没听懂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疑惑问道:“什么?”

太子笑了笑:“没什么,我是说缘分这件事,真是奇妙得紧。只怕现在父皇也不一定愿意将你嫁给傅博彦了,他好不容易将卫国公赶出朝堂,怎么会允许你再和文臣联姻。”

九公主点点头:“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罢了。”

太子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他的人品家世,自然有无数贵女趋之若鹜。”

九公主自然不担心傅博彦会娶不到夫人,只是觉得他已经弱冠,却因为她而耽搁这许久,十分愧疚。

转眼杭远山离开长安已经十余日了,九公主以为杭子茂或许已经出手对付曹德彰,哪知等来等去也等不到消息,联想到这位队友在政治上的不靠谱程度,心里顿时更加没底,不得不找机会出宫跟他见了一面。

杭子茂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位铁勒质子那日松,你在宫中可见过他?”

“有过一面之缘。”九公主心里一动,问道,“他怎么了?”

杭子茂若有所思:“他最近和朝中的一些官员走得很近,今日早时还往我府上递了一封帖子,说仰慕已久,希望能有幸一聚。”

九公主惊讶地挑起眉:“他一个王质子,刻意和朝臣交好,是什么意思?”

杭子茂道:“必然是有什么目的,需要借助这些大臣的手来达成。”

九公主想了半天没想通他能有什么目的需要在大央完成,就算刺探军情,在长安也刺探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来。

杭子茂道:“你回宫之后,有机会就暗中查一查,看看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然而还没等九公主去暗访,被盯上的目标就自己找上门来。她回宫时刚转过一道宫墙,就在上次痛殴那日松的地方,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拦了下来:“那日松见过文誉公主。”

他今日换了一身直裾,发辫拆了下来,绾成髻,用一支成色上好的青玉簪簪住,执大央礼仪的时候,一派风雅之态。

九公主毫不吝啬地赞扬他:“殿下做中原打扮很好看。”

那日松微笑起来:“多谢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些事情,想要与殿下商议一番。”

九公主喊停了轿辇,扶着赤霄的手下轿,与他并肩而行:“请讲。”

那日松轻轻咳了一下:“殿下应当知晓,在下近日与一些大人相交甚密。”

九公主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是,本宫也很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

那日松没有回答,却道:“卫国公与曹首辅之间的事情,在下也有所耳闻,今日特意在这里等候您,是有一桩交易,不知道殿下是否感兴趣。”

九公主眉心一动:“交易?”

那日松从容地笑了一下,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在下愿为公主掌中利刃,清君侧,诛乱曹。”

九公主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一双眼睛立刻盯在他脸上,带着十足的研判意味:“那么,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那日松对她抬了抬手:“草原汗位。”

九公主愣了一下,小小吃了一惊,紧接着又禁不住微笑:“看来,你想通了。”

那日松浅浅一礼:“还要多谢公主一语惊醒梦中人。”

九公主轻轻颔首,又道:“只是这个代价,我付不起。”

那日松却道:“不,殿下,您付得起,您的身份会给在下带来很多便利。”

九公主轻笑一声:“你既然知道了卫国公与曹德彰之间的事情,那么应该也知道,倘若在半年之前,文誉公主这个名号还有那么三分作用,可是时至今日,已经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了。”

“殿下不必担心这个。”那日松道,“在下既然找上了您,自然有在下的道理,您只需要告诉在下,这桩交易您是做,还是不做?”

他的声音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九公主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他,那张瘦削的脸上含着浅薄笑意,眸子幽深。她忽然想起太子曾经告诉她,人的眼睛能表达出很多种情绪,然而当她仔细看进面前这人的眼睛时,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犹豫得太久,那日松也不催促:“殿下可以回去仔细思量,再行答复,不过这件事,请不要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了。”说着,便后退了一步,打算告辞。

九公主拦住他:“你说你可以做我手里的利刃,我如何相信你能做得到呢?”

那日松好像早已经料到她会有此疑问,便道:“明日,殿下请旨出宫吧,请做平常打扮,申时三刻,我在倚云楼恭候殿下。”

他说完,不及九公主回答便转身离去,仿佛已经笃定她一定会去一样。赤霄紧走两步赶上她,关切地询问:“殿下?”

九公主对她微笑:“回曲台殿,给我准备一套常服,我明日要出宫。”

倚云楼的门匾还是当年昭宸皇太后摄政时赐下的墨宝,真迹存在店里,是镇店之宝。九公主在申时出宫,二刻时便到倚云楼门前。她穿了身不起眼的襦裙,拿一柄团扇遮住半张脸,将将下车,便跌入那日松含着深长笑意的眼眸中。

他走过来将她扶下车,在满街熙攘中压低了声音:“您来了。”

九公主忽然对他这副好像什么事都了然于胸的态度感到厌烦,那样从容不迫的样子,似乎她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而那日松果然道:“您就算不待见在下,也请稍作忍耐吧,毕竟你我之间的交易,并不需要您看我有多么顺眼。”

九公主顿时心中一凛,看他的眼光便带了三分防备之色。

那日松又笑:“您不必担心,在下并不会读心之术,只不过一个人察言观色久了,揣摩人心的功夫,也会有所进益的。”

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已经为您安排了包厢,请入内吧。”

九公主随他一起上楼,在拐角处的一间小小包厢内落座,案几上摆了煮好的茶和几样精致点心,她端起杯子送到鼻端一嗅,恰到好处。

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那日松解释道:“今日在隔壁的包厢里安排了一桌宴席,请一位新近结识的友人赴宴,您请在这里旁听,倘若腹中饥饿,只管叫菜便是。”

九公主问道:“新近结识的友人?”

那日松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在下送您的一个证明诚意的礼物好了。”

他说完便推门离去,九公主倚在窗边,看到他出了倚云楼的大门,套了辆车,往昌平宫的方向去了。

她蹙起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觉得他的仪容表情不像是在与自己开玩笑,便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顶四人小轿便停在了倚云楼门口,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着了常服,她仔细看了看,只觉得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何人。

正苦思冥想着,先前那日松乘坐的车子远远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楼前,那日松从车中下来,刚刚的那个男人便迎了出来,两人互相致礼,又客气了两句,进到楼内了。

九公主赶紧挪到与隔壁包厢共享的那面竹墙边,不一会儿就听到那日松的声音:“本来是在下请王大人用膳,却累王大人久候,真是对不住。”

那王大人“哈哈”笑道:“哪里哪里,说来也巧,今日送来通政司的奏章并没有往日一般多,看来是上天注定,要让你我兄弟二人一同宴饮。”

通政司,是了,他是掌管通政司的通政使王光禄,曹德彰的心腹走狗,当日她从三屯营递来的奏折,就是在进了通政司之后被偷天换日的。

那日松竟然与王光禄都能攀上交情,兄弟相称。

九公主压住火气,又把耳朵贴了上去。两个人已经进了包厢,她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听到杯盘碰撞的声音,听到那日松道:“没有过问光禄兄的意思,便私自定在了倚云楼,还请光禄兄不要责怪愚弟自作主张才是。”

王光禄“哈哈”笑道:“哪里,上次听吏部徐侍郎说殿下您格外倾心倚云楼的菜式,愚兄正想哪日在此订一桌宴呢。”

那日松道:“大央饮食文化源远流长,之前我还在王庭时,曾经有幸吃到过一些不很正宗的大央膳食,那等美味已经让人惊叹,如今有幸至大央为质,自然要抓紧机会,一饱口福。”

王光禄哈哈大笑,状似不经意道:“首辅大人之前还说,殿下如此热爱口腹之欲,真应该去尝尝第一楼的手艺。”

一声清脆的叮咚,应该是那日松将酒杯放回桌上的声音:“第一楼嘛,还真去尝试过,不过总觉得没有倚云楼这么合心意。”

“哪里哪里,你孤身作为散客去,自然尝不到真正的好手艺。”王光禄顿了一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隔着一道竹墙,便有些朦朦胧胧地听不清楚,九公主努力竖起耳朵,听见他仿佛是说:“首辅大人与第一楼的一位轻易不出手的大厨相熟,如果你真想尝到好东西,还得拜托首辅大人。”

“哦?”那日松仿佛很感兴趣道,“那这位轻易不出山的大厨,他都有哪些珍藏的手艺呢?”

王光禄意味深长道:“你想要的味道,他都有。”

那日松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那位大厨,他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味道呢?”

王光禄笑道:“自然得你人亲自过去了,亲口告诉他,他才会知道呀。”

那日松又一会儿没有说话。

王光禄道:“贤弟呀,我们中原有句古语,叫时不我待,你这样优柔寡断,可要小心错失良机。”

那日松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清越,煞是好听:“让王兄见笑了,只是愚弟我口味刁得很,轻易满足不得,不过幸好口袋里有足够的银子,所以挑剔一些,也无可厚非,你说……是也不是?”

王光禄立刻接话:“那是自然。”

九公主听了半天的哑谜,到底没搞懂那日松特意将她安排来听壁脚的用意,她觉得有些无聊,便回到座位上用了几块茶点,又将红泥小炉燃起来,温一温微凉的茶水。

然而刚将茶壶架上去,便听到隔壁王光禄道:“对了,贤弟呀,听说日前你与宫里的文誉公主见了一面,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摩擦?”

紧接着便是那日松苦笑的声音:“王兄就不要再提了,那一面何止是不愉快,她卸了愚弟的下巴。”

王光禄笑了一声,仿佛带着几分同情:“这公主当年可是宫里的霸王,仗着陛下宠她得意忘形,就连首辅大人都敢得罪,不过自从她枉夺了李总督的战功,被陛下训斥之后,倒老实了许多。”

那日松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果真夺了李总督的战功?我怎么听说这是桩误会呢?”

王光禄有几分忘形道:“贤弟呀,你怎么就忘了愚兄是在什么位子,干的是什么活儿呢?陛下他久居深宫,如何得知远在千里的事情,还不都是靠……奏章吗?”

那日松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状似无意地看了隔壁一眼,又将目光放在王光禄脸上,为他端了一杯酒:“原来如此,大人果然地位卓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王光禄酒意上头,逐渐放松了警惕,得意扬扬:“所以贤弟呀,你所求的那些事情,自然还是得依靠大人才能办到。”

那日松目光深邃,向后倚在椅子上,也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哦?原来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只是大人将心力浪费在一个深宫公主身上,有什么意义呢?”

王光禄没有回答,端起酒杯又和他碰了一下:“大人自有大人的用意,你我在这儿乱猜什么呢?来来来,喝酒喝酒。”

那日松唇角一挑,没有再问。

一墙之隔的九公主将这些对话全部收进耳朵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简直想冲过去将王光禄狠狠打一顿抓起来下狱。倘若是半年前的九公主,她一定就这么做了,然而今日的她只是用力闭了闭眼睛,慢慢饮尽了一杯茶。

见面礼,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做起来困难重重的事情,而他只需要一桌酒席便轻松搞定。她期盼的真相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而她却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隔壁的两人已经改了对话的话题,九公主将那一壶茶饮毕,入口浓香的茶水咽到心底却满是苦涩。她站起身,理了理裙子,又拿起那把团扇遮住半张脸,推门而去。

第二日她起得很迟,拖拖沓沓地踏上去东宫的路,还是老地方,又被那日松拦了下来:“我以为公主会来很早。”

九公主敷衍地笑了一下:“是吗?”

那日松的目光在她脸上走了一圈,问道:“怎么,公主殿下对在下送上的见面礼,不甚满意?”

九公主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呢?”

那日松笑容不变:“在下已经告诉过公主了。”

九公主皱了皱眉:“我……”

“殿下不需要关心我如何达到目标。”那日松打断她,道,“您只需要告诉我,这桩交易您愿不愿意做就行了。”

九公主默了默,无力地笑了一下:“难道我还有说‘不’的理由吗?”

那日松唇角一弯,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这个笑意给他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幽幽的暖意,他摇了摇头:“的确没有。”

九公主又问:“我应该做什么吗?”

那日松道:“您要去东宫吗?请带在下一同去吧,在下久慕东宫风仪。”

九公主忍不住提醒他:“东宫从来不参与当朝政事。”

那日松点点头:“多谢殿下提醒。”

他们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和傅博彦坐而论道,皇帝不允许他参政,东宫太子只好每日读书,不停地读书,读各种书。有时候九公主都觉得,他俩其实也没什么观点分歧,就是闲着玩儿而已。

太子看到九公主与那日松一道来,有些惊讶,不由得发问道:“你?”

那日松向他微笑行礼:“铁勒质子那日松见过太子殿下。”

九公主在一边解释:“路上遇到了,听说我要来东宫,说久慕太子哥哥风仪,便要求一同过来。”她说着,又指了指一边的傅博彦,对那日松道,“这位,是东宫侍读学士傅博彦。”

那日松又与傅博彦见礼,口称“傅大人”。太子微微蹙着眉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忽然笑了一下:“殿下说,很仰慕本宫风仪,所以才来见本宫?”

那日松微微弯腰:“是的,殿下,在下尚在铁勒王庭时,便听说太子殿下姿容出众,学富五车,神慕已久。”

太子点了下头:“既然见也见了,那就恕不远送。”

那日松愣了一下,仿佛是没料到他会突然下逐客令:“殿下……”

太子表情不变:“殿下还有别的事情吗?”

那日松定了定神,又向他行礼:“没有,那日松且先告退了。”

他离开后,太子蹙着眉看向九公主:“你怎么会和他相熟识?”

九公主自昨日从倚云楼回来便有些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当下也只是懒洋洋道:“不打不相识。”

太子与傅博彦对视一眼,又问:“怎么今日这么没精神?”

九公主敷衍地笑了笑:“昨日没有睡好吧。”她不愿再让太子多问,便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傅博彦,“怎么前几日不见你?”

傅博彦道:“家中有些小事情,便向殿下告了几天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傅博彦看她的眼神里别有深意,当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从她脸上拂过时,那种感觉便愈发明显,她懒得再去猜什么,便对他直接发问:“你怎么了?”

傅博彦愣了一下:“什么?”

九公主又问:“我有什么不对吗?”

傅博彦顿了一下,才摇摇头:“没有,很好。”

九公主见他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然而上座的太子却忽然发声:“你这几天处理的,只怕与婚事有关吧?”

九公主的眉心又蹙了起来:“我并不想在这个关头出阁。”

傅博彦这次没有再逃避,他看着九公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没有用敬语:“我自然知道你不想出阁。”

太子看着他,微微挑了一下左眉。

九公主今天不管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来,勉强挨到中午,实在忍不住,向太子告了个罪,先行回曲台殿休息了。她离开的时候,傅博彦的目光一直缠缠绵绵地黏在她背上,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为止。

太子皱着眉看他:“怎么了?”

傅博彦眨了眨眼睛,好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良久之后,他舒开眉头,轻声叹了口气:“听到了一些话,做了一个决定而已。”

太子问道:“与九娘有关?”

傅博彦低头去看掌心的书页:“说来,当年陛下与皇后娘娘要赐我尚九公主的时候,我母亲曾经担忧,她身份高贵,应该嫁于当世权臣,被赐婚于我,或许会不开心。”

太子忍不住失笑:“九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傅博彦跟着点头:“是啊,她心中只会有这个人喜不喜欢,得不得嫁,怎么会有身份的顾虑。”

太子原本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然而今日九公主与傅博彦的举动都太反常,让他感到不安:“你听到的那些话,难道是一些风言风语?”

傅博彦摇摇头:“并不是,是一些很有道理的话,至于那个决定是什么……殿下总会知道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间含着温和的笑意,太子以为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向皇帝正式求亲,便没有再追问,只道:“倘若你与九娘成亲,便是我的妹婿了,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傅博彦没有答话,也没有点头。

太子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兀自摇着扇子在心里盘算,这宫里,想必很快便要办喜事了。

“办喜事办喜事,一个卖女求荣的事,有什么好喜的!”李劭卿匆匆浏览了长安寄来的信件,看到最后一句提到的“长安喜事”,一把扔了信纸,气愤地大喝一声。

郑之平把纸张捡起来,也匆匆地浏览了一遍,摸着下巴道:“唔……我倒觉得这喜事也该办了,公主殿下今年都十六了吧,寻常许过婚的女儿家这会儿也该办喜事了。”

李劭卿用手指着郑之平,愤愤道:“你给我拣好听的说,不然小心老子揍你。”

郑之平急忙摆出一副苦瓜脸:“什么叫好听的啊?你就是贱,当年九公主对你多上心啊,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公主,不在宫里享福,时不时就往边关跑,还不都是为了见你。”

李劭卿脸色好看了一点,还拿着架子,冷冷哼了一声。

郑之平又道:“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啊?你一个蓟、辽总督天天待在三屯营不挪窝算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卫国公和子茂都走了,九公主她肯定不会再来三屯营啦,不过没关系,反正她要大婚了嘛,回头你申请去长安观礼不就行了?”

李劭卿抓起手边的镇纸,对着郑之平的脑门就招呼了过去,郑之平往下一蹲躲了过去,嬉皮笑脸地凑上来:“你说你这么暴躁干吗,不愿意就去抢婚嘛,反正都是卖女求荣,卖给你明显比卖给他们老傅家强多了。”

李劭卿向后倚了倚,把腿架到桌子上,若有所思:“我觉得……这喜事应该办不成。”

“为什么?”

“他们老傅家又不是只有傅博彦一个人。”李劭卿在桌子上敲了敲,“傅家一门心思扑在大央的教育事业上,多少代了都小心翼翼地不插手朝堂政务,九公主和杭家现在明显是内阁那位的首要打击对象,而傅家又跟内阁处得相安无事皆大欢喜,只要傅祭酒脑子没坏掉,肯定不会主动打破这个平衡。”

郑之平“唔”了一声:“那要是被动打破呢?”

李劭卿升调“嗯”了一声,表达疑问。

郑之平道:“如果傅博彦没有跟家里商量,直接就上奏要求完婚呢?”

李劭卿的动作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他不会。”

如果他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九公主就不会到现在还待字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