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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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莫格里的兄弟们(2)

“噢,阿凯拉,还有你们这群自由狼族,”他咕噜道,“我并无资格列席你们队伍,但丛林法则规定,要是对于如何处置一个新崽子有疑问,又还不致处死,那么这个崽子的性命是可以用一定价格来买的。法则也并没有规定谁能买谁不能买,我说得对吧?”

“好啊!好啊!”一群总是挨饿的年轻的狼说道,“就听巴希拉说的吧。这个人娃娃可以花一定价格来购买。法则就是这么规定的。”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在这儿发言,但是我请求你们听我说。”

“那你说啊!”二十个声音叫道。

“杀死一个赤身裸体的小崽子是可耻的。再说,等他长大,说不定还能为你们猎得更多猎物呢。巴鲁已经为他说话了。现在,如果你们愿意根据法则接受这个人娃娃的话,除了巴鲁为他说话,我也加上一头公牛,还是一头肥硕的公牛,刚刚捕获的,就在离这儿不到半英里远。这个决定很难吗?”

几十个声音喧闹叫喊:“有什么关系啊?他会在冬雨里冻死,会在烈日下烧焦,一个光溜溜的青蛙能害着我们什么啊?就让他和狼群一起奔跑吧。公牛在哪儿啊,巴希拉?我们就接受他了!”然后是阿凯拉深沉的吠叫:“看仔细了——看仔细了啊,狼族的成员们!”

莫格里仍然深深被卵石吸引着,也没注意到狼群一个个过来打量了他。最后,他们都下了山去那头死公牛那儿了,只剩阿凯拉、巴希拉、巴鲁和莫格里自己的狼家族留下来。希尔汗还在暗夜里怒吼着,他非常气愤莫格里没有被转交给他。

“哎,嚎得好,”巴希拉从胡须之下吐出声音,“因为总有一天,这个光溜溜的小东西会令你换个调调嚎叫的,如若不然,我还真是不了解人类了。”

“干得好,”阿凯拉说,“人类还有他们的幼崽是非常聪明的。需要时,他会帮得上忙的。”

“说得对,需要时,他能帮得上忙。因为没有谁能希望永远率领一个族群。”巴希拉说。

阿凯拉没有说话。他在想有那样的一天,所有族群所有的首领都会流失力量,变得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他会被狼群杀死,会出现新的头领——而新的头领也会轮到被杀死的那天。

“把他带走吧,”他对狼爸爸说,“就像训练自由狼族一样训练他。”

就这样,莫格里以一头公牛的价格还有巴鲁的美言加入了习欧尼山中的狼族。

现在往后跳上十年或十一年,你应该会很乐意,就简单猜测一下莫格里在狼族中所过的精彩生活吧,因为要是写下来的话,会写上好多本书。他在狼崽中长大,尽管这些狼崽子在他还没有长成一个小孩之前就长成了成年狼。狼爸爸教给他怎么捕猎,还有丛林中食物的含义,直到草丛中每一阵沙沙声、夜间温暖空气中每一声呼吸、头顶猫头鹰每一声鸣叫、蝙蝠在树上栖息时的每一道擦痕、池塘里每一条小鱼溅起的每一道水花对他来说都像办公室之于一名商务人士那样意味丰富。不学习的时候,他就坐在外面太阳地里睡觉,然后进食,然后又回去睡觉。觉得脏了、热了就去森林池塘游泳;想吃蜂蜜了(巴鲁告诉他蜂蜜、坚果就和生肉一样好吃),他就爬树去够,这些也是巴鲁教他做的。巴希拉则躺在树枝上喊:“快来啊,小兄弟!”起初,莫格里只能像树獭一样紧贴树干,但后来他就能像灰猿一样大胆地在树枝中荡来荡去。在议会岩里,他也有了自己的位置,当议会举行时,他发现如果他紧盯着一只狼,那狼就会被迫放低自己的视线,所以他就习惯了紧盯别的狼来取乐。其余时候,他也会帮自己的朋友从肉掌上挑出长刺,因为狼是非常苦恼肉里扎刺和毛皮上的刺球的。晚上,他会下山走到耕作过的土地上,非常好奇地看着那些小屋里的村民,但是他不相信人类,因为巴希拉曾指给他看过一个方形的洞穴,那洞穴下方有一扇门,如此狡猾地隐藏在丛林中,以至于他差点儿走进去,巴希拉告诉他那是个陷阱。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巴希拉一起走进森林黑暗温暖的深处,昏沉沉睡上一整天,夜间就看巴希拉是怎么捕猎的。巴希拉饿了就猎杀,莫格里也是——但只有一种东西他们不杀。他刚刚能明白事理时,巴希拉就告诉他永远不能碰牛,因为他就是用一头公牛的性命为价格买进狼族的。“整个丛林都是你的,”巴希拉说,“等你强壮到能够捕猎的时候,你可以猎杀一切东西,但看在买下你的公牛分儿上,你永远也不要猎杀或啃食任何一头牛,不管年轻的还是年迈的。这是丛林法则。”莫格里忠实地遵守着这一点。

他长啊长啊,长成了一个男孩该有的强壮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学会很多东西,除了吃,他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事情可考虑。

狼妈妈曾告诉过他一两次,说希尔汗这个家伙不值得信任,还说有一天他必须杀死希尔汗。尽管一只小狼可能会每时每刻记住这个忠告,但莫格里却忘了,因为他只是个小男孩——如果他会讲任何人类语言的话,他会管自己叫狼的。

他在丛林里经常碰到希尔汗,因为阿凯拉年老体衰,这瘸腿老虎就成了狼族很多年轻小狼非常好的朋友,他们跟在他身后吃他的残羹冷炙,如果阿凯拉敢严格执行自己的职责,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做的。然后,希尔汗就会奉承他们,好奇他们这么勇猛的年轻猎手怎么会满足于一只垂死的老狼和一个人崽子领导。“他们告诉我,”希尔汗说,“在议会上,你们都不敢直视那人崽子。”那些年轻小狼就毛发倒竖,嚎叫起来。

巴希拉到处都有眼线和耳线,他听说了一些这样的事,有一两次他对莫格里说了很多,他说希尔汗总有一天会来杀了他。莫格里就笑着答道:“我有整个狼族啊!而且我还有你,还有巴鲁,尽管他这么懒,也会为我出手打一两下的。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天非常暖和,巴希拉想到一个新点子——他是从听说的一件事想到的。那事可能是野猪伊奇告诉他的。但在丛林深处时,他告诉了莫格里,当时男孩正头枕巴希拉漂亮的黑色毛皮躺着,“小兄弟,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希尔汗是你的敌人?”

“就和那棵棕榈树上的果实数量一样多了,”莫格里说道,他自然是不会数数的,“怎么?我困得很,巴希拉,希尔汗不就是尾巴长点儿、说话声音大点儿——就和孔雀马奥一样嘛。”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巴鲁知道这一点,我也知道,狼族都知道,就连愚蠢得要命的鹿都知道。塔巴奎也告诉过你。”

“呵!呵!”莫格里叫道,“塔巴奎才刚来跟我说了一番无礼的话,他说我是个赤身裸体的人崽子,连刨花生都不配。但我拎起塔巴奎的尾巴,把他往棕榈树上撞了两下,好教他怎么懂礼貌。”

“这样做真傻,塔巴奎虽然是个爱耍恶作剧的家伙,但他也会告诉你一些和你密切相关的事情。睁大你的眼睛吧,小兄弟。在丛林里,希尔汗是不敢杀你。但你要记住,阿凯拉已经非常年迈了,很快,他就不能猎杀雄鹿了,等那一天到来,他就不再是头领。而很多在你第一次被带到议会时打量过你的狼也都老了,年轻的狼们都会像希尔汗教他们的那样想,议会里没有人崽子的席位。你很快就要长大成人了。”

“长大成人又怎么了,长大了就不该和兄弟们一起奔跑了吗?”莫格里说,“我生在丛林。我遵守丛林法则,我帮狼族里所有狼挑过爪子上的刺。他们当然都是我的兄弟了。”

巴希拉直直伸展身躯,半闭起眼睛。“小兄弟,”他说,“来感受一下我的下颌。”

莫格里把他壮实的棕色手掌放上去,就在巴希拉丝绸般顺滑的下巴以下,光滑的毛发遮盖着几块大肌肉,在那里他摸到了一小块光秃秃的地方。

“丛林里谁也不知道我巴希拉有这个记号,这是套颈圈的记号;还有,小兄弟,我是在人类世界出生的,我妈妈就死在人类世界——死在奥狄博尔国王皇宫的笼子里。也因为这,当你还是个光溜溜的小家伙时,我在议会付出代价换了你。是的,我也是在人类中出生的。以前,我从没见过丛林。他们把我养在铁栏杆后面,用铁锅喂我,直到有一天,我感觉到自己是巴希拉——是黑豹——不是什么人类的玩物,我爪子一挥就打断了愚蠢的栏杆,我逃走了。然后因为我学了很多人类的东西,在丛林里我变得比希尔汗还要可怕。不是吗?”

“是这样的,”莫格里说,“整个丛林都害怕巴希拉——除了莫格里。”

“噢,你是个人娃娃,”黑豹非常温柔地说道,“所以就像我回到了我的丛林一样,你最终也必须返回人类世界——回到你的兄弟人群中去——如果你在议会没被杀掉的话。”

“但为什么啊——可为什么会有狼想要杀掉我?”莫格里问道。

“看着我。”巴希拉说。莫格里沉着地看着他的眼睛。大黑豹不到半分钟就扭过了头。

“这就是原因,”他说着把爪子放到树叶上,“就连我也不能直视你的眼睛,况且我还是在人类中出生的,我还爱你,小兄弟。剩下的他们却恨你,因为他们连眼睛都不敢与你对视,因为你很聪明,因为你帮他们从脚上挑刺儿——因为你是个人。”

“这些东西我不懂。”莫格里不高兴地说,又粗又黑的眉毛也皱起来了。

“丛林法则是怎么说的?先进攻再出声儿。就因为你太大意了,他们才知道你是个人。所以小心点儿啊!我知道当下阿凯拉捕猎再失手一次时——他每次捕猎都要费更大的劲儿才能按住公牛了——狼族就要对抗他了,然后对抗你。他们会在议会岩举行丛林会议,到那时——到了那时——我想到了!”巴希拉说着跳起来,“你赶紧下山到谷底人类的小屋去,去取点儿他们种在那儿的红花来,这样,当时机到来,你就会拥有一个比我和巴鲁或其他爱你的狼族更强大的朋友。去取红花来。”

巴希拉说的红花就是火,丛林里没有生灵能叫出火的正确名字。每个兽类都极度惧怕火,还发明了成千上万种方式来描述它。

“红花?”莫格里说道,“他们黄昏时种在屋外的东西吧。我去取些来。”

“这才是人娃娃说的话,”巴希拉骄傲地说,“记住,是种在小小火盆里的那种。迅速取一个来,然后保管好,以备不时之需。”

“好的!”莫格里说,“我去。但你确定吗?噢,我的巴希拉——”他手环着黑豹漂亮的脖子,深深盯着他的大眼睛——“你确定这都是希尔汗挑起的吗?”

“凭我砸破枷锁逃出来发誓,我确定,小兄弟。”

“那么,我就以买下我的公牛起誓,我要让希尔汗为此付出代价,可能还要多付一点儿呢。”莫格里说着一蹦一跳走开了。

“终于成人了,终于完全长成大人了,”巴希拉自言自语着又躺下来,“噢,希尔汗啊,从没有比你十年前猎青蛙的那场捕猎更惨的了!”

莫格里越来越远地跑出森林,他跑得很猛,心里充满渴切。夕雾升起时,他到了山洞,吸一口气,往下面山谷看。狼崽们都出来了,但是狼妈妈待在洞里,从呼吸声中就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困扰她的小青蛙。

“怎么了,儿子?”她问道。

“听了些希尔汗说的蠢话,”他回头喊道,“今晚我去耕地那儿捕猎去。”他在灌木中开路来到谷底的小溪。他在那儿停了一下,因为他听见狼群捕猎的叫声,一只大公鹿被捕后的吼叫声,还有他走投无路时的喘息。接着传来了小狼们邪恶仇恨的嚎叫:“阿凯拉!阿凯拉!让单身狼王展示力量吧。让我们狼族头领上!跳啊,阿凯拉!”